第21章 文坛大盗

二更梆声响过,三堂宴席落幕。

孙淑容和陈墨、林楠、刘欣然,一起将县丞、主簿、县尉家娘子及其侍女,送出内宅门。

她们都住得近,吃吃喝喝差不多,就告辞回家,也不用等自家男人一起回去。老夫老妻的,等个鸟,还能找不着回家的路?

往二堂看看,还是灯火明亮,人声嘈杂,便又回转三堂。阿枝阿叶将盘碗盏碟撤下,端上了乳酪。

孙淑容指指阿叶,问陈墨道:“陈娘子,你看阿叶这小妮如何?”

陈墨没明白孙淑容此言何意,还是回道:“阿叶很好呀,神态端庄,聪明伶俐,是个好女孩。”

孙淑容抿嘴一笑:“娘子喜欢就好。这段时间,就叫阿叶在你们身边听用,如何?”

陈墨吓了一跳,她还没有身为贵族,使奴唤婢的觉悟,再说了,自己四人从后世穿来,有很多秘密呢,让个外人天天跟在身边,感觉好像有人偷窥一般。

也不好一口回绝,那太不给女主人面子,何况对方也是好意。

于是陈墨道:“多谢孙娘子美意,这叫我等如何敢当?阿叶小娘子是孙娘子贴身侍女,服侍孙娘子惯了,怎能离得了,我等愧不敢受。”

孙淑容道:“陈娘子不必推辞,想三位娘子出身大族,又嫁与皇家,从小应是侍女成群,仆从如云。如今来到大唐,身边岂能没有使唤之人?”

“可惜我夫妻来此上任,也只带来两个侍女,先让阿叶伺候你们起居,明日到市中看看,不知能否再买两个。眼下么,就请陈娘子先收下阿叶这妮子吧,暂时使唤着。”

陈墨心道,这万恶的旧社会呀,人口买卖在这些贵族口中就如家常便饭,司空见惯,只是我们这样新时代的人,真的觉得难以接受。

她本想再次拒绝,后腰被人轻捅一下,想来必是是楠姐。她也回过味来,这时代,别说豪门世家,就是一般地主、中小士族,互相馈赠奴仆侍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能再拒绝了,便说道:“多谢孙娘子,那我等就受之有愧了。”

孙淑容笑道:“这便才是嘛,就不应该跟奴客气。”

她对阿叶道,“阿叶,今后你就跟在张郎君和三位娘子身边伺候,用心做事,回头再买一个与你作伴。”

阿叶恭敬答应,站到陈墨身后。

孙淑容又道:“奴与三位娘子也已认识大半日,饭也吃过了,还未请教三位娘子闺名与芳龄。奴的贱名叫做淑容,痴长二十九岁。”

陈墨、林楠和刘欣然也都各自报了名字,和张明为自己设定的年龄。

十分感谢小明同学有先见之明,要不然别人突然这么一问,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指不定就前言不搭后语,说得年貌不符,要问属相,那更是无可奉告了。

二堂之上,酒宴结束。

万斛老道在张明即席赋诗之后不久就告辞了,他言道年事已高,熬不得夜,须早睡早起。

这会众人都有些喝高了,有几位还得执衣搀扶。刘德行和梁子春、宋仪、许伏念三人却还清醒。

刘德行先对张明说道:“贤弟,你先在二堂等我,待我送送他们就来。”又吩咐小厮阿俭:“你在此陪伴张郎君。”

梁宋许三人随刘德行来到主簿房前。

刘德行说道:“三位今日十分辛苦,本当回宅休息,怎奈今日之事,今日须了,还要将与道长三个徒儿的问答记录下来,再坚持一阵可好?”

三人还能说不好,齐齐躬身:“下吏不敢当辛苦二字,都是下吏应尽之事。”

刘德行又道:“本官今夜也不得休息,与三君同样工作。宋老就在这里,梁兄和许贤弟去你们各自值房,谁先写就,谁就交予本官,本官就在三堂,不见到三君文字,后宅门不关。”

他补充一句:“若本官所料不误,个中缘由,大约三四个月,就能传到即墨,到时诸君就会知晓本官绝不是无的放矢。”

三人离开,他又叫住许伏念,低声道:“许贤弟,你最辛苦,明早还要去命案现场,本官都会记得。”

许伏念道:“明府不必客气,都是下吏该做的。”

刘德行又道:“你去的太平里是在崂山之北,离海不远吧?明早你另带两个问事,给他们些许钱粮,让他们以万斛道长的道观正东为界,沿着海边,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就是让他们告知沿海里正村正,留心一些,一旦还有其他海客上岸,做好接待,并火速报来县廨。另外也找人询问一下,张郎君与三位娘子究竟是在哪里登岸?登岸之后是否曾见过他人?”

许伏念虽不知晓,明府吩咐的第二点究竟是何用意,但也领命而去。

刘德行仰望空中繁星,轻轻一叹,喃喃道:“照临贤弟,非是愚兄多疑,你可知道,你默写的国书,会引起天下多大的震动吗?”

回到三堂,两家人又说了会话,张明四人再三告辞,刘家夫妻只好相送。

阿叶跟随陈墨同行,她现在是陈娘子的侍女。

孙淑容对夫君做了解释,刘德行自然同意,还夸奖贤妻此举得当,甚合吾意,一个阿叶是不够的,还要为贤弟夫妇再添置使唤之人。

阿枝也要跟随,刘德行止住,吩咐她在三堂门口值守。

一直送到寅宾馆门口,还未及推门,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师兄弟三个迎了出来。

张明说道:“钟二兄,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钟二吕道:“郎君与娘子不回,我兄弟怎敢睡下?”

张明又道:“道长休息了吗?对了,哪位何里正呢?”

钟二吕:“好叫郎君知道,家师已然睡下,何里正也已睡下,他明早须早起。”

张明对刘德行道:“刘兄,既到门口,可否进来小坐一会?”

刘德行摆手笑道:“时辰已然不早,愚兄与贱内这就回去,不做恶客了。”

张明道:“那小弟也就不再客套,恭送刘兄贤伉俪慢走。”

三女也齐声恭送,刘德行夫妻连道留步。

走不多远,刘德行却突然自己留步,自言自语道:“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他一回身:“哈哈,贤弟,愚兄还不能走,还有一件大事,你未曾办来。”说着一把拉住张明,往院里就走。

四田急忙往堂屋跑,他是去开门点灯的。

来到堂屋,刘德行嘿嘿笑道:“贤弟,这下可不得推脱,令正就在眼前,愚兄立等贤弟赐下墨宝。”

张明如今给这位刘兄堵了门,还能说啥?他对陈墨笑笑挤挤眼,说道:“有劳娘子,取纸笔来吧。”看陈墨有点懵,补充道,“A4纸,书法笔。”

陈墨虽然不晓得张明要写啥,但还是拉开随身背着的皮包,拿出一张A4纸,又摸出一支钢笔,递给老公。

张明一一接过,看地上有把胡床,拉到案几旁,坐了下来。

林楠见小侍女阿叶就在旁边,对她说道:“阿叶,你去再拿一盏灯来,都挑亮些”。她最关心小明弟弟的眼睛。

张明铺好纸,拧开钢笔,这笔尖是弯的。他要提笔就写,想了一下,停下动作,抬头问陈墨:“有废纸吗?”

陈墨又往包里掏去,摸出一本软面抄,张明接过,翻开封底,在纸上随意画了几笔,还好,墨水流畅而均匀。

张明不再迟疑,端正坐姿,认真书写起来。

众人探头围观,只见张明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行行气韵生动、优美隽永的硬笔行书,随着笔尖走动而悠然流淌。

看着看着,孙淑容两眼越来越亮,不由读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

“即墨县廨席上赠刘明府继善仁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愚弟范阳张明。大唐武德九年八月九日。”

林楠、陈墨、刘欣然面面相觑,心中给小明同学下了个完全一致的评语:这个文坛大盗!

刘德行和孙淑容,在阿俭手中灯笼指引下,向着三堂阔步迈进。

孙淑容把那张A4纸紧紧贴在胸口,似乎唯恐被风刮跑,被人抢去。

刘德行跟在身后,十分无语,方才张贤弟刚刚写好,就被这婆娘一把抢走,说声告辞便夺门而去,当着贤弟夫妇,自己又能如何?

回到三堂,阿枝还坐在门口台阶上,拍打着蚊子,见阿郎与娘子回来,急忙起身。

孙淑容捂着字纸,径直走进三堂。

刘德行看着妻子背影,无奈摇摇头,问阿枝:“适才可有人过来请见?”

阿枝也摇摇头,刘德行道:“你还在这里值守,有人请见,报与我知。”

阿枝口中应诺,心里叫苦,奴的亲亲老娘哎,还让不让人睡觉?阿郎梦魇矣,这都几时了,还有哪个晦气鸟前来请见?没明天了吗?

三堂之上,刘德行瞅着坐在案几旁的妻子,温声说道:“娘子,把那张纸放下好吗?”

孙淑容不动也不言。

刘德行叹息一声:“贤妻,你到底要怎样?”

孙淑容开口了:“这幅字须归奴家。”

刘德行目瞪口呆:“你这妇人,可识得字否?上面明明写着:赠刘明府继善仁兄,请问你是姓刘?还是名叫继善?”

孙淑容道:“奴不管那些,反正归了奴,奴要寻那最巧匠人,将之裱起,然后交与奴的信儿,作为传家之宝。”她儿子名叫刘宗信。

刘德行哭笑不得:“哎呀好贤妻,想的恁远,信儿还小,你夫君还年轻健壮,现在怎能传与他?待信儿长大,自然要传与他的。”

孙淑容想想,说道:“那好,现在先不给信儿,那就裱好之后,悬挂在卧房之中,让奴家时时瞻仰张郎君墨宝。”

这话说得,刘德行都有点捻酸了,他摇头说道:“挂在卧房如何使得?岂不是着锦衣而夜行,须张悬于为夫之书房,使来客进门即见。”

孙淑容又不言不动。

罢了,随她吧!刘德行咬咬钢牙,攥攥双拳,最终下定决心:“娘子,为夫以为,这幅字,还是挂在卧房为好,使我夫妻可朝夕观瞻,日夜吟诵,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孙淑容一下子恢复了生气,找到了感觉,不过还是叹口气:“妾身本想把此诗挂在夫君书房,以便有客人来访时,指给客人看,让客人们也瞻仰张郎君诗句与书法。”

“怎奈夫君坚持要挂在卧房,妾身也只好勉为其难,听从夫命。唉,夫君为天,夫命最大,小女子焉敢不从?”

刘德行无语问苍天,孔夫子不愧先圣,其教诲言之谆谆,千年万年也不过时,唯我这娘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