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对万斛老道施了一礼:“承蒙道长昨日亲自将我四人送来县廨,大恩不敢言谢,张某有以后报。”
万斛老道稽首还礼:“郎君那里话来,昨日郎君与三位娘子能光临鄙观,使鄙观蓬荜生辉,实是贫道几世积德修来的,要什么后报?羞煞贫道也。”
二人又客气几句,张明话锋一转,“请恕张某冒昧,也要向道长借个人。”
万斛也不惊讶:“郎君但有所需,贫道师徒断无不允,但不知哪一个能入得郎君法眼?”
张明一指郑三品:“便是道长之三弟子。”
万斛暗道,果然不出老道所料。
刘德行也明白张明的意图。
前隋今唐,皇子封国开府,都要配备大量的文武属官,以处理亲王府中大小事务,并保护亲王和家眷人身安全。
张贤弟乃大安国皇子,该国虽在海外,但料想该国皇子封国之后,也要有些文武属员。现在张贤弟身边一个听用之人也无,大是不妥,自己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奈何没有几个既有武艺又知根知底之人可以选择。
如今张贤弟点名要郑三小郎君,应该是当做侍卫使用。这郑三虽然年少,但看上去颇为稳重,一箭射倒野彘,武功想来也是不错,能跟随贤弟身边,贴身保护,很是合适,但愿道长与郑三不要拒绝才好。
郑三品看看张明,又看看师父,没有说话。
万斛老道有些踌躇:“承蒙张郎君厚爱,能看得起我这三弟子,我师徒感激不尽。奈何小徒顽劣,且尚未成丁,敢问张郎君,要我这三弟子,做何差遣?”
张明说道:“道长,张某大约要在这即墨县生活一段时间,而后还要赶赴京师。从昨日到现在,张某觉得与三品十分投缘,三品武艺又是道长亲自调教,过人之处,自不待言,如果能得到三品相伴与保护,张某才好放心前去长安。”
“当然,今后三品认为张某可以相交,就留在长安,如若张某不值得跟随,自可返回崂山,抑或另谋高就。”
老道待张明说完,开口道:“没想到贫道这劣徒,竟被郎君如此看重,本当命他追随郎君左右......”
未等老道继续往下说,郑三品发了声:“师父,徒儿听凭师父吩咐。”
万斛不由气结,恨恨地瞪了一眼这个天赋最好、武艺最强的徒儿,什么话都给憋了回去。张郎君几句好话就让你摸门不着,你怎么一点点矜持都没有?小娘子许嫁夫郎还要谈聘礼呢,真真气死道爷!
张明打蛇随棍上:“好,张某就等着三品这句话。”
他又对万斛道:“道长请放宽心,张某对三品,绝不以下人视之。张某此前在国中,也有门客数十,属员上百,对于他们,都是以客礼待之,绝不骄矜凌迫。三品若能随我左右,我定会待之如朋友、如家人,如手足、如臂膀。”
刘欣然暗自吐槽,还门客属员呢,这个西贝皇子假大王,吹牛反正不上税,不过,姐夫说的这番话,还挺感人呢。
林楠一直微笑倾听,心中很是赞叹,这个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明弟弟,收买人心的本事,当真不差。
陈墨非常骄傲,看我明哥,马上要收一贴身护卫,此处应有掌声。
郑三品这个平日话语不多,静如处子的少年,此时两眼湿润,虽讷讷无声,却是心中感动非常。
万斛老道暗自一叹,罢了,自己养了七年的孩子,要被张郎君勾搭走了。
其实他想向张郎君提个条件的,如今不用再提了,张郎君已经表明态度。
他见过太多的高门子弟,他们俱都娇生惯养,蛮横无理,对下人奴仆动辄打骂侮辱,折磨虐待。倘若三品徒儿受到任何折辱,那比折辱老道自己还要令他悲伤痛心。
他本来也觉得张郎君不是那种盛气凌人骄傲狂悖之徒,现在张郎君亲口承诺,对待三品要像朋友、家人,甚至手足一般,老道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三品徒儿能跟随这样的主君,夫复何求?
耳边传来张郎君的声音:“道长,三品已说听凭师父吩咐,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万斛老道收拢心神,叹息一声:“唉,儿大不中留啊。”
众人一阵欢笑。
刘欣然道:“道长,我国中有这样一句俗语,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怎么儿大也不中留吗?”
万斛笑道:“好叫刘小娘子知道,儿子女儿一样的。女儿嘛,看上哪家俏郎君,就想嫁与他,父母若敢强留,那就与自己女儿结了冤仇。”
“儿子嘛,长大成人,直如那小鹰幼隼一般,翅膀硬了,喙齿尖了,指爪也锋利了,就想展翅翱翔,白头老鹰就不能扯它的后腿,让它飞去吧,何苦陪老鹰埋没于荒草枯木间。”
郑三品终于落下泪来,跪倒在老道膝下,哽咽道:“徒儿舍不得师父!”
老道低头抚摸徒儿后脑:“痴儿啊痴儿,有甚么舍不得为师?保护好郎君,就是对为师的孝。快起来吧,正如张郎君对你二师兄所说,何必做小儿女姿态。”
正在师慈徒孝之际,感觉有人扯自己衣襟,老道扭头一看,原来是四田好像有话说,老道有些不悦,当着这么多人,这小子,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
四田指着自己鼻尖,小声说道:“师父,还有徒儿呢。”
万斛老道没好气地道:“你这小鬼,又有你什么事?”
四田大声道:“师父,徒儿也要跟随张郎君!”
穿越四人组没心没肺乐乐呵呵看着这一切,他们也都挺喜欢这个小鬼头,脑子灵活,手脚勤快,而且年龄也小,很容易调教,就是有点话痨,哈哈,话痨不也挺好玩嘛。
也许这兄弟两个,都能成为他们在大唐安居乐业的好帮手呢。
四人对视一眼,使个眼色,表示同意,但就是不晓得道长放不放人。
老道这么些年,统共也就攒了四个徒弟,这下可好,他们一来,放跑一个,拐走两个,今后那座小道观,就剩师徒两人形影相吊了。
人家昨天盛情款待早餐,又一路相送来到县城,咱们今天却大挖墙角,忒也不够厚道。
在众人面前,万斛老道也不好大声训斥,更不能抄家伙就揍,他干咳了两声,耐心开解小徒儿:“四田啊,为师知道你想跟随张郎君,和你三师兄做个伴,可是你太小啦,还不满十四岁。”
“乖徒儿,你放心,待你长大,为师绝不拦你,放你去长安投奔张郎君。唉!为师再破费一些,豁出去钱粮,帮郎君养你几年,待你十八九岁,为师即让你离开。现在你还小,帮不上张郎君,只会拖累他呢。”
庄四田哪能听得进去:“师父,徒儿帮得上郎君,徒儿不会拖累郎君,我也跟你学了武功啊,能和三师兄一起护卫郎君,我不会吃闲饭的。”
“对了,郎君的红薯土豆种子,还有那些菜种,多金贵呀,我可以帮郎君看守种子,就不会只吃闲饭呢。”
庄四田此言既出,万老道登时无语。
张明觉得该自己出面了,买一赠一也很划算,带上小四田更有性价比。
他对万斛道:“四田说的对,万望道长暂时割爱,让四田跟随张某一些时日,帮张某看守物品,张某也能放心。待天子派人前来接洽,张某随之赴京,再让四田回转道长膝下。”
庄四田看看张明,刚想张嘴,张明冲他眨眨眼,四田有些明白,便不再言语。
钟二吕和郑三品也劝说师父,不如就让四田跟随张郎君一些时日。
万斛还能再说什么,又叹息一声:“唉,适才说过儿大不中留,这还没长大的也不中留啊,老道教徒十分失败。”
张明哈哈一笑:“道长,雏鹰总要离巢,幼虎必定出穴,大唐江山壮美,长安人文荟萃,让他们兄弟出去见识一番,难道不好?张某必保令高足安全无恙。”
万斛也笑:“说好的两个劣徒护卫郎君,怎能让郎君保劣徒无恙,本末倒置矣。”口中如是说,他总算是放下了心。
万斛便对四田道:“你这孺子,太过倔强,为师管不住你了,就让张郎君代老道管教吧。如若你不听郎君管教,不尊郎君吩咐,就是打你个屁股开花,也无人救得了你。”
四田大喜,才不想今后会不会屁股开花,抱住师父胳膊就是一阵摇晃,“师父,你答应了,师父你真好。”
林楠陈墨和刘欣然也要送送道长,万斛坚称不用,三女只好留步。
众人走出寅宾馆,来到县廨大门外,执衣已牵来两匹马,等在那里。
刘德行又对钟二吕嘱咐一番,提点他一些注意事项,二吕一一记下。
二吕来到万斛面前,扑通跪倒:“师父,徒儿要去了。观中只有师父与大师兄二人,秋收之际,不要太劳累,干脆就雇佣几人,师父莫再亲力亲为。”
张明就站在师徒二人不远处,钟二声音虽小,却听得分明。
他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这么糊涂,道观外面还有几十亩地呢,这一下子搞去两个半劳动力,能干的拉了壮丁,留下的都是不能干的,累死这爷儿俩也干不完啊,如果雇人不要花钱吗?
不给人家安排好后路,就拐跑人家徒弟,这样做事太不地道。
他对刘德行说道:“刘兄,道长师徒种了一些口粮田,眼看粟子就要收割晾晒,过后还有大豆也要归仓,如今二吕三品四田都要离开,只有道长与他大弟子来一口在观里,大是不妥,刘兄能否安排人手帮他们劳作?”
刘德行叫来执衣,命他速去请宋主簿过来,并带上太平里的账册。
宋仪很快来到,刘德行问他太平里有多少应服力役之丁男。
宋仪翻了翻账册,说道:“回明府,该里现有户九十六,口五百零四,丁男一百二十三名,中男一十六名。”
刘德行点点头,说道:“本官有命,宋老可记下:今后,万道长那里,但有农事,抑或其他杂事,需要几多人手,由他大弟子来一口,向里正何顺申报,何顺即可调派丁男前去帮助。然后何顺记下用人工时,即算服役。”
“宋老记下此命,录写备案。另写一份公文,交予道长带给何顺,以作凭证。”
宋仪领命,回主簿房去写公文,不一会送来交给万斛老道。
按唐朝税赋施行租庸调制,民始生为黄,四岁至十五为小,十六至二十为中男,二十一算丁男,直至六十岁。
丁男每人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
官府依据授田记录向丁男征收田赋,是为租;丁男每年还要为官府无偿服徭役二十天,并自备干粮,是为庸;丁男还需随乡土所出产而纳贡,多数为丝织品或麻织品,是为调。
刘德行这道命令的意思就是,老道这边需要人手干活,来一口可以找何顺要人,需要几个,何顺就能做主安排几个。
无论安排几人,劳作几天,就算是帮官府服徭役了,可以抵扣应服徭役的人数和天数。
万斛老道比较矜持,三个徒儿都很高兴,明府这是免去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师徒四人齐齐向刘德行和张明道谢。
钟二吕叮嘱两个师弟几句,又拜别刘明府与张郎君,飞身上马,与刘良一起,往县城西门而去。
万斛也向刘德行与张明话别,张明说要与三品四田送道长出城,老道阻止。
老道又摸摸两个徒儿头顶,说一句,努力做,用心做,便洒然而去。
张明与刘德行目送老道离去,就听远远传来老道歌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