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对赌(五)

“荒唐!”正骨宗师郝虎的虎骨板指磕在诊箱上:“《医宗金鉴》明训,鼓胀忌见金刃!”

他愤怒地看向林尘,希望后者能上前阻止陈默的行为。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尘的脸上不见悲喜,反而那双明亮的眼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他吩咐药童,让他连忙去取一罐早已准备的药汤,递给孙济仁。

寒光闪过,陈默已划开患者右胁三寸切口。

“啊!”

妇人惨叫一声,那种活生生剜心的疼从伤口扩散,正不断摧毁着她的精神。

虽然会堂中央及时升起了一圈烟雾,将内台及患者包裹。

但二楼的观者们还是能从妇人的惨叫中,听得毛骨悚然。

“这难道就是洋医吗?”

“可恶啊,烟雾缭绕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里面就不懂了吧,”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闻着这股艾香,倒是点了点头:

“凡要进行剖开手术者,场地内需要消毒。洋医有洋医的法子,我们中医也有自己的手段。”

“闻闻,这些可都是河南南阳的宛艾!可是和湖北蕲春的蕲艾齐名的!”

“嘿,你懂的还蛮多的嘛,这不都是艾叶,又有什么不同?”

有人给说书人打赏了一枚鹰洋,让他继续说道:

“所谓‘艾叶自成化以来,则以蕲州者为胜’,说的可就是蕲艾了,那可是皇室贡品!”

“能用与之齐名的宛艾进行消毒,足以说明下面的手术可谓是凶险之极呀.....”

由于烟雾遮掩了台上情况,观众们只得窥见几道模糊的身影忙碌,顿感无趣。

但好在,一旁的说书人已经杜撰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倒是让他们如痴如醉。

“请服此汤。”

就在陈默忙于切除患者腹中的淤结时,孙济仁带上一碗汤药,连忙为妇人灌下。

陈默鼻子一动,从中嗅出药汤成分,有些惊讶道:

“曼陀罗配伍当归?这是《圣济总录》里的‘通脉麻沸汤’?”

“后生不错啊,”见患者陷入昏迷,孙济仁点了点头,眼中多了些许赞许:

“曼陀罗镇痛,当归活血,可抵西洋哥罗芳之效。”

“受教了。”

见一切准备得当,陈默当即不再留手,全力以赴剔除患者体内的坏肉。

而孙济仁瞧着陈默的手法,也抛下了对洋医的隔阂与偏见。

他用金针为引,用自己的方式为患者止血。

时间飞逝,患者的涨腹越来越小,当最后一线打结,陈默弹指击响铜盂。

铛——

患者应声睁眼,茫然四顾,全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不痛了,不会是下了阴曹?......咦,我的腹涨好了!”

烟雾散去,满堂哗然。

瞧着额头不断冒汗的陈默与孙济仁后,全场陷入短暂的沉默,随之而来的则是如暴雨般的掌声。

“虽然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说书人都把陈大人和孙先生说成了在妇人的身上‘西进中出’了,啧,现在看来,这妇人倒也生得乖巧......”

“多谢,多谢!小的诸葛州,喜欢听书的记得来唐人街金山桥下,改明我和你们说一下大齐与大梁的故事......”

观众们瞧个热闹,但内行人却看出精彩。

陈默虽然名为洋医,可实际上,他的手法已经不能以“中医”或“洋医”单独区分。

这种手段更为新奇,也更有效率,简直是闻所未闻!

“孙济仁的针灸虽止住了渗液,但在医诊的判断上出了岔子;陈默的开膛刮肉虽立竿见影,患者却元气大伤。”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看完孙济仁和陈默的联合手术后,林尘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不过,毕竟是孙济仁判断失误在前,陈默补救于后,要按这样算的话......”

很显然,虽然林尘私下是偏袒自己老友的。

但于公众与事实面前,他遵循自己的本心。

“话不能这么说吧,”郝虎听完,心中不忿:“陈默随意插手,剖腹取肉,与屠夫何异?”

“再者说,若非我等点燃了艾香,又辅以麻沸汤,这才让洋医手术得以进行下去。”

“如若不然,妇人就算免于腹涨之苦,可到头来还不是要受并发之害?”

郝虎说得也对,手术最忌讳的便是环境问题。

像之前陈默为大毛母亲手术,实在是迫不得已,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好在手术成功,但也有极大概率存在后遗症,甚至会留下终身性的残疾。

不过人现在活着,总比当场死亡要好,最起码后续的症状还能继续想其他办法。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林尘并未听从郝虎的说辞。

“此局,算作平局吧。”

就在林尘想要宣布陈默得胜之时,陈默却摇了摇头,淡笑一声。

“后生,你这是在谦让我?”

孙济仁眉头一皱,对于第二场的比试,他输得心甘情愿。

若非陈默及时出手,刮去坏肉,破除血蛊,只怕是妇人性命难保。

但陈默只是摇了摇头,他朝着大众朗道:

“银刀虽破蛊,却伤正气;金针虽导滞,难除病根。二者相佐,才是治病之本,缺一不可。”

“这一局,当属我与孙先生二人共勉之成果,理当平局。”

陈默的话让以郝虎等对陈默还有偏见的人有些汗颜,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

毕竟,他们也不希望陈默顶着“洋医”的名号,胜过他们华医。

“这第三局由我主持,几位尽可放心。”

虽然郝虎已经对陈默有所改观,但底线和原则不可破,他郝虎也不可能会对陈默放水。

待药童们将现场的血迹打扫干净,周围也重新点燃艾叶去虫后,代表第三局的铜钟缓缓现身。

郝虎正准备亲自击钟,宣布开始时。

咚!

可突然间,从二楼人群中飞出一人,重重地砸在铜钟之上,其声回荡。

郝虎闪过,又复向前,瞧着那以身撞钟者全身筋骨碎裂,皮肤干涸枯萎,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尸臭。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个死人!

“只是你们出题斗医实在无趣,”二楼人潮突然被人分开,金牙炳放下烟枪,露出一口金牙:

“不如这第三局,就由我来出题,看你们能不能医好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