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太极宫,宣政殿。
当朝相国中书令柳远之,正拿着一份吏部加急送来的文书,默默端详。
“岭南道端州高要县衙,谨呈吏部:
伏以圣朝治化,首重牧守;州县安民,贵在得人。今本县尉臣柳白,蒙恩擢用,敢不沥血披肝,以报天听!
臣自天徽526年履任,值西江獠洞酋首乌拔负险构衅,劫掠商旅,荼毒编氓。臣亲率弓手、团练兵数十人,深入瘴疠之地,先以檄文宣谕圣德,复以火攻焚其巢寨。擒贼酋乌拔等五人,收降峒丁三十余余户。今已勒石立誓,永为炎朝藩篱。
原县丞章惇、主簿黄阳,罔顾圣恩,勾结胥吏,暗通蛮獠,贩售军备,刺杀官吏,私增丁口税钱数千两,克扣赈灾粟米三百石,实乃罪大恶极,丧心病狂,枉为人臣。臣密查账册,得其手书分赃凭据,依《大炎律·职制篇》锁拿下狱。今县衙钱粮空悬,案牍积滞,非权宜兼摄,恐生民变......”
柳远之双鬓霜白,面容端正,尤其是一双眸子,锐利到了极点,仿佛可以看破一切人心。
他默默翻阅着文书,脸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相国大人,想不到三公子去了岭南,还真就变样了,不仅收服蛮獠,开疆拓土,还查出贪腐,当真不错。”
在他座前,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文士抚须笑道。
“区区几十人的小部落罢了,算得了什么?至于贪腐,何处没有贪腐?别人是不知道么?不过是因为地方关系盘根错节,难以缉拿定罪,他仗着自己身份,直接将其缉了,别人不敢忤逆于他罢了。”
柳远之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随后将这字迹娟秀的文书放下道:
“狗改不了吃屎,就连这文书都是别人代笔所写,谈何变样了?”
那中年文士闻言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相国大人,您未免对三公子要求太高了,他才到那高要县任职月余,便能做到如此多事,也算了不得了。”
顿了顿,那中年文士试探性说道:“我观天子的气也消了,不如趁此机会,将三公子调回京都?那岭南之地,多潮热湿瘴,蛇虫横生,非三公子那千金之躯能够久呆啊。”
“调回京都?哼,还嫌他在京都给我丢脸丢的不够么?”
柳远之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冷哼,面无表情道:“告诉吏部,既然柳白将高要县的县丞和主簿都抓了,那就先由他权知高要县丞事,兼领高要县主簿,仍署县尉职。”
听到这话,中年文士不由张了张嘴,无奈道:“你让大公子官拜散骑常侍,二公子也破格封侯,位列五品,结果三公子还当个县官,哪有门第士族子弟是这般待遇?更何况,三公子还是您的嫡子,如此一来三公子拿什么去争.....”
“垈衡!”
柳远之眉头重重一皱,脸上浮现不悦之色。
那中年文士只好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柳远之手指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抬眸看向远空。
......
......
三日后。
吏部的文书擢任文书,快马加鞭的送到了高要县。
当即,高要县便宣布了对柳白的委派任命。
待传旨官员离去之后,柳白坐在位置上,脸上没有什么太多变化。
薛峰则是来回踱步,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不对啊’。
他走的柳白烦了,不由皱眉道:“有何不对?”
薛峰脚步顿住,回道:“按照道理来说,只要相国大人借此事开口说句话,应该就能将公子调回京都了才对,再不济凭这份功劳,凭相国大人的威望,在这也能给公子升任个长史才是。
可只是让公子担任县丞,旧管县尉和主簿一职,怎么都有些不对劲。”
说完,薛峰偷偷看了柳白一眼,有句话没敢说出口。
大公子官拜散骑常侍,表面偃文息武,实则在朝中已经有了一副班底。
而二公子则军中威望愈发隆重,甚至破格封侯!
如果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柳白必然会掉出河东柳氏掌舵人的竞选资格。
那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争,柳白将会第一个被踢出局!
‘难不成,相国大人真的放弃三公子了?’薛峰不由在心中暗暗想道。
“哦。”柳白对此倒是无所谓。
比起那天子脚下的京都,他反而觉得,目前这地处偏远的岭南之地更自由自在,适合自己。
随着他对‘柳白’记忆的愈发吸收,他也算是知道了京都,是何等暗谲涌动,藏龙卧虎之地。
同时,他也知道了,为何那柳宣对自己的敌意那么深重。
河东柳氏掌舵人,大炎王朝的中书令柳远之,共有着三个孩子。
长子柳墨。
次子柳宣。
第三子柳白。
柳墨与柳宣算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而柳白与这两人属于同父异母。
当年柳远之先是娶了柳墨二人的母亲,诞下了这二人,将二人立为嫡子。
只是后来,柳远之卡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久久不得提升,因此便只好借助外力,选择了崔氏。
柳远之靠着柳白母族崔氏的关系,与柳白母亲政治联姻,休了柳墨与柳宣之母,转而诞下了柳白。
柳墨二人母亲忧郁而亡,柳墨二人的嫡子身份,自然也被柳白所取而代之。
至此,二人恨透了柳白母子,认为是柳白母子的出现,夺走了他们的一切。
再后来,柳白的母亲崔氏去世,属于柳白的最后一个保护伞走了。
二人再不假掩饰,开始各方面针对柳白。
“这与前身有什么关系,要怪也得去怪那柳远之才是,再说了,若无前身母亲,柳远之都走不到相国这一步,他们也成为不了相国之子。”
柳白摇了摇头。
他正思索间。
“柳公子在吗?”
屋外响起一阵爽朗笑声。
下一刻,只见一身绯袍的县令陈甲延走了进来。
“柳公子,恭喜恭喜,高升啊~~。”
“县令大人,有何要事么?”柳白淡淡问道。
“诶,还能有什么事?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公子么?”
陈甲延笑着开口,见柳白一副幽幽的样子看着他,只好咳嗽一声,话锋一转干笑道:
“柳公子就是慧眼如炬,本官此次前来,的确还真有一事要说。”
清了清嗓子,陈甲延朗声道:
“我们岭南道,每隔三年就会举办一次武宴,邀请岭南道内的各大世家门阀,门第士族的子弟参加。”
“柳公子贵为河东柳氏的士族子弟,我们刺史大人此次便也邀请了柳公子,还请柳公子莫要拒绝才是。”
“武宴?”柳白眉头微微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