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造次?!”
炸雷般的吼声过后,门外黄尘卷进个铁塔般的汉子。
赭红头巾裹着乱发,牛皮甲外罩着褪色青布衫,腰间雁翎刀铜吞口磨得锃亮。
身后十来个汉子清一色裹着红巾鱼贯而入。
来人牛眼扫过满地狼藉,大手揪起壮汉守军的发髻:
“李老四!你狗日的又讹外乡弟兄?”
四个守军顿时缩成鹌鹑。
瘦长脸更是捂着手腕哀嚎:
“刘掌旗明鉴!这三个探子......”
“探你娘!”
刘掌旗抬脚踹翻瘦长脸,指着四人骂道:
“上旬讹商队说是买马料,前日骗流民说是收门课,你们当老子瞎啊?”
王二刚要开口,王卷之却按了按他肩膀飞快地扫过这突然闯入的十余人。
只见他们虽作流寇打扮,但站位错落有致,彼此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互相照应,又不妨碍各自施展。
且这些人握刀的姿势出奇地一致,拇指轻扣刀镡,其余四指虚握刀柄,恰是军中好手惯用的“半出鞘”架势。
那刘掌旗更是了得,看似粗豪的举止间,脚步却稳如磐石,腰间雁翎刀虽未出鞘,但刀鞘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显是随时可以暴起伤人。
如此看来,这伙人绝非寻常流寇。
再看那四个守军此刻噤若寒蝉的模样,王卷之心中已有计较。
这刘掌旗既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训斥下属,想必是个讲规矩的。
眼下与其贸然开口,不如静观其变。
顾正炎显然也看出了门道,不着痕迹地往王卷之身边靠了靠:
“不可妄动。”
刘掌旗似乎听到了这句话眼角猛地抽搐,弯腰拾起块地上一块杂面饼甩在李老四脸上:
“四石麦子换的守门差事,就是让你们糟践闯王名声的?”
饼渣四溅间,刘掌旗扫了眼王卷之三人。
那个靛蓝棉甲、手持苗刀的汉子,站姿笔挺如青松,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再瞧那书生打扮的,手中箭矢捏得极稳。
最后是那个红巾裹额、满脸怒容的大汉,一看便是闯营老卒。
这古怪的组合让刘掌旗嘴角抽了抽。
特别是那个持苗刀的,虽然穿着寻常布甲,但举手投足间那股子劲,怎么瞧都不像是寻常流寇。
这三人要么是官军细作,要么就是其他营头的好手,横竖都不是善茬。
若在镇子里动起手来,即便能拿下,也难免折损弟兄,倒不如先稳住他们,等出了镇子再做计较。
“咳!”
刘掌旗清了清嗓子,冲着王卷之咧嘴一笑:
“三位弟兄面生得很啊?打哪个营头来的?”
王卷之正要答话,顾正炎抢先拱手道:
“回掌旗的话,咱们是郝摇旗麾下的,前些日子被打散了,正要去郏县寻大部队。”
“郝摇旗的人?”
听了书生的话,他抬脚踹翻半截条凳:
“恁几个外乡人进镇子就安安生生喝汤吃饼,非要跟这些驴攮的置气干啥?”
厚实的手掌拍在榆木桌上,震得陶碗跳起三寸:
“咱闯营是替天行道的义军!”
说着突然揪住李老四的耳朵拎到人前:
“谁要是跟狗官军似的讹钱刮地皮,老子第一个剁他爪子!”
柜台后探出个包头巾的妇人,刘掌旗冲她抬抬下巴:
“赵寡妇,算算砸坏多少物件?”
“三条木凳值......”
刘掌旗不待其说完抬手打断道:
“赵寡妇,三条木凳算五百文,陶碗按三个铜子儿赔!”
说着指了指李老四:
“你四个驴攮的出五成!”
“凭甚!”
瘦长脸刚要叫屈,雁翎刀鞘“啪”地抽在他大腿根:
“凭你们先挑事!”
刀尖忽又指向王二鼓囊囊的褡裢:
“外乡弟兄赔五成,义军规矩,谁惹祸谁填坑!”
“五成?!”
王二听了这话不乐意了,瞪眼指向李老四:
“驴日的先撩骚,凭甚要额赔钱?”
刘掌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拇指“咔”地顶开雁翎刀吞口:
“咋?义军的规矩不算数?”
说着,他上前半步与王二对视:
“他们打你,你不会跑出来找巡逻队?非要动手打坏人家东西?”
“跑?”
王二牛眼圆睁,看着刘掌旗不忿道:
“老子跟着闯王砍官兵的时候,可没学过'跑'字怎么写!”
“好!好得很!”
刘掌旗怒极反笑,一把攥住王二的领口:
“今日这钱你赔也得赔,不赔——”
雁翎刀“锵”地出鞘三寸:
“老子就按军法办你个违抗军令,以下犯上!”
王二蒲“啪”地打落刘掌旗的腕子,反手推得这铁塔汉子踉跄半步。
刘掌旗的身形还未站稳,十把雁翎刀已齐刷刷出鞘。
“找死!”
最前头的红巾汉子刀锋贴地横扫,专削脚踝的阴招却被苗刀截住。
王卷之旋身转腕,戚家刀二十四式“风卷残云”荡开三把刀,刀背顺势拍飞两个扑来的红巾兵。
刘掌旗突然暴喝:
“都住手!”
他目光掠过顾正炎绷紧的弓弦,最后定在王卷之的苗刀上:
“好汉这刀,砍过不少鞑子脑袋吧?”
话音刚落,刘掌旗转身指向窗外的戍楼,夕阳里隐约可见不少弓搭在垛口:
“但这镇子有俺八十七个弟兄,三十六张硬弓,二十杆三眼铳,够不够留三位吃顿断头饭?”
王卷之自然听出了这话中杀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王二衣袖:
“算我借你的,到了郏县加倍奉还。”
王二这才如梦初醒,忙堆起笑脸:
“啥借不借的,些许银钱罢了,赔!这就赔!”
说着掏出钱袋,又扭头对王卷之挤眉弄眼:
“你个驴日的可得还额双份啊!”
王卷之闻言翻了个白眼,一把抓过银钱拍在柜台:
“店家点点,可还够数?”
赵寡妇连连摆手:
“够了够了!”
话音刚落,王卷之转向刘掌旗抱拳道:
“刘掌旗,我等可以走了么?”
“请便。”
刘掌旗大手一挥,红巾兵卒让开一条道。
王二磨蹭着系褡裢,突然压低嗓门:
“真不在这镇上住......”
话音未落便被王卷之拽着后领拖出门槛。
三人前脚刚跨出门槛,刘掌旗一把薅住李老四的招风耳:
“恁带二十个弟兄,三更天前把这三个点子做了!”
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下回弄事儿前多转悠转悠恁那榆木疙瘩!这节骨眼儿孙传庭搁潼关调兵往汝州戳,上头最近管的紧,办事前都支棱起耳朵瞪大眼!”
李老四闻言谄笑着露出豁牙:
“掌旗放心!弟兄们新磨的钩镰枪,正愁没处开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