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朱氏入山阳,而我踏郑水,我等高价囤粮,固然是惠及小民,但民间也一直有谣言,说是我们朱氏,不安好心。”
“虽说公道自在人心,但想来诸位对这说法,亦是将信将疑。”
“那粮,是囤,还是卖,想来诸位也都纠结得很。”
“不过明日,诸位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我们朱氏在山阳郡中购取的米粮,已经足够,过些许时日,我便要押送米粮回转江南,这郑水县的粮,我们便不收了。”
“钱主簿,高县丞,这个消息,想来应该是能让县尊大人高枕无忧,确认我朱氏没有祸乱郑水之心了吧。”
那朱家公子举杯笑着。
他是粮商,却不是良善。
——从一开始,他就知晓,想要以高价收尽郑水县,乃至于山阳郡的粮食,是不可能的。
这原因,不只在于郑水县粮行的反抗,而在于人心和人性。
粮价越高,两家越涨,就越是或有人囤而不卖。
不只是那些草民会藏着粮食不卖,这郑水县中那些粮商,豪族,武馆,乃至于那些青皮等,也都会在暗地里囤积粮食,好在他们朱氏身上大挣一笔。
——而这也正是这朱家公子想要的局面。
他们是过江龙,不是地头蛇。
若是要亲自去掏空粮食,得费多少的精力,浪费多少的时间?
与其如此,不如让这郑水县的其他人来帮他们做这件事。
只要让那些人知晓,囤粮之事,有利可图,那郑水县中,多的是人想要挣着粮米之利。
而在来了郑水过后,所有的局面,都如同他所预料。
——唯一的意外,就是米世杰所摆出来的,那十万石粮的大仓!
那十万石粮摆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便给了这些人莫大的底气,使得这朱家公子的计划,难以继续往下推进。
也正是如此,他才是要悍然将那十万石粮,都付之一炬——那烧掉的,不仅仅是米氏的骨头,同时也是这郑水县的底气!
说起来,那十万石粮,其实也有解。
比如说,往坊间散播一些谣言,叫这郑水县的人,将自己的粮食高价卖给朱氏,然后平价去买米家的存粮——米世杰若是不卖,那顷刻间,便是颜面扫地,而若是卖了,别说十万石粮了,便是百万石,都经不起这整个郑水县的人来低买高卖,到时候,买不到平价粮食,谋不到这利益的人,依旧会怨恨米家。
但凭什么呢?
区区一个泥腿子家族,有资格让他们朱氏用计吗?
他们不配!
所以,面对米家的抵抗,这朱家公子选择了最直接最痛快的手段。
所以,那十万石粮付之一炬。
如今,县中粮商尽数低头,又有了郑氏的配合,便正是计划往下推进的时候。
这朱氏的公子相信,当前这宴会上的人,绝大多数家里面,都屯了不少的粮食。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降粮价,将这些人屯粮的人知晓,他们要亏钱了!
果然,就如同这朱家公子所预料的一般。
他说出了不再收粮这样的言语过后,宴席上绝大多数的人,神色都猛地一变——若是朱氏不收粮了,他们囤积的那些粮食,怎么办?
朱氏收粮的价,一天一涨,整个郑水县的粮价,早就被炒了起来——他们所囤积的那些粮食,都是跟着这江南粮商的粮价走的。
不然的话,这郑水县的人,凭什么将粮食卖给他们,而不是卖给外地来的粮商呢?
而他们之所以敢跟,无非便是笃定这朱家在郑水县,必有后手,那粮价,会继续上涨。
实在不行,还有朱家接盘。
可现在这朱家公子在说什么?
他们要走了?
他们怎么敢走!
他们走了,大家跟着屯粮的损失,谁来填?
那能挣,却没挣到的钱,谁来补?
“贤侄。”宴席的骚动之间,郑家家主的声音,便随之响起,压过此间的喧嚣。
“那谣言,无非便是一些居心叵测之辈所炮制。”
“贤侄若真的是走了,岂不当真是遂了他们的意?”郑家家主沉声道——那所谓的居心叵测之辈,说的自然便是米世杰。
那朱家公子犹豫时,郑家家主便再次开口。
“贤侄,你来采买粮米,乃是受族中之命——粮米这东西,哪有够与不够的道理呢?”
“贤侄之意,我也知晓,无非便是在郑水县中了受了些气,想要去别处买粮。”
“贤侄,这同样是买粮,在哪里买,不是买呢?”
“至于说那居心叵测之辈,明日我等便在乡民面前,当众揭穿其谋算,替贤侄出了这口恶气,如何?”
“既然叔父相劝,那我就再购七日之粮。”
“明日开始,朱氏购粮之价,比起今日,便下调一成。”
“后日,再下调一成。”
“如是者七日。”
“七日过后,我便即刻启程。”
宴席上,所有人都在喧嚣之间,开始计算,那价格下调一成过后,自己的亏损。
以及思考,要如何弥补自己的亏损。
正在思考之间,那钱主簿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朱公子提及粮价,那我也趁势与诸位提一嘴。”
“县尊大人有令,民以食为天,粮价关乎生民之安稳,为保民生之安稳,自明日起,县内米粮之交易,悉归于常。”
这话一出,宴席上骚动更甚。
那朱家公子,亦是举杯遮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限令之下,县中米粮的交易,恢复原价——那这些囤粮之人,便只能选择将粮食卖给自己。
而且,这县中的平价,和他们朱氏所给出来的高价之间的‘差额’,更是会逼着这些人,不择手段的从那些泥腿子的家中夺取米粮来挣这差价!
如此,便能彻彻底底的,将这郑水县中存粮,给掏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青皮帮派,都能出现在他宴席上的原因——只有这些青皮恶霸,才会为利所动,更加肆无忌惮的,去劫掠那些贱民的存粮。
当然了,这样的一手,也唯有在将米氏给打垮,将粮行给彻底收服了过后,才能用得出来。
“席卷八百里的水灾。”
“再加上这四起的饥民。”
“这动静,应当是够大了吧。”
“如此之功,等我回到族中,或许便能迁名列册,成为嫡脉的子弟了。”
朱家公子看着这越发喧嚣,越发躁动的宴席,回想着族中长辈的嘱咐,脸上的笑意,终于是彻底的绽放出来。
嫡脉,这两个所意味着的,不仅仅是地位的高低,更是那登神的可能啊!
也正是如此,这朱家公子才是硬生生的压着自己练武的冲动——武夫,哪里能和高高在上的神灵相比呢?
美好的想象,便在他的脑海当中显现出来,高冠博带的天神自云端降下,似乎要与之相合,将天地的权柄授赐于他。
那幻想,便和此时他在这花月楼上,裁断郑水两岸八百里芸芸众生命运的举动,无比的契合。
于是,他本能的抬手,要接住那权柄。
那权柄落下的时候,还有着如同雷霆一般的声音响起。
“雷霆,哪儿来的雷霆?”刹那,这世家公子便是一惊。
不是想象当中,权柄驾驭众生的雷霆——而是真的有雷震,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于是,他向着那雷震的来处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