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的第三场雨下得绵长，沈府后厨的檐角滴答作响。宋海棠站在酸枝木橱柜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罐腌梅子。这已经是今早第五次打开这个罐子了，酸涩的气息窜入鼻腔，引得她舌根发紧。
“小娘最近口味变了呢。“李妈笑着递过一个小碟子，“老话说'酸儿辣女'，莫不是...“
宋海棠手一抖，梅子罐差点脱手。她强作镇定地接过碟子：“天热没胃口罢了。“
走出厨房时，她掐指算了算日子，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月事已经迟了近三个月。自从那场噩梦般的“茶会“后，她刻意不去回想那个雨夜，可身体的变化却不容忽视。
雨丝飘进回廊，打湿了她的袖口。宋海棠机械地往自己院落走，却在转角处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走路不看路？“沈予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
宋海棠抬头，见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想必又是通宵处理商行事务。自从祖坟事件后，沈家生意每况愈下，沈予安几乎住在了账房里。
“大少爷该休息了。“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将装着梅子的碟子往身后藏了藏。
沈予安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动作，视线在她与梅子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皱眉：“你...“
“我先告退。“宋海棠匆匆行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厢房，她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却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她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指颤抖着解开衣襟——原本平坦的小腹似乎有了微妙的弧度，乳晕也比往日深了几分。
“不...“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那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雨声、沈予修冰冷的指尖、和服腰带勒进手腕的疼痛、混合着清酒与迷香的喘息...三个月前那个夜晚，她被沈予修以“商议对策“为名骗入东厢房，茶水中不知被下了什么药，醒来时已是衣衫不整...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宋海棠慌忙系好衣襟。脚步声在她门前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透过窗纸，她辨认出那个修长的身影——沈予修。他最近总是这样，似有若无地在她附近徘徊，眼神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宋海棠抓起一个瓷枕狠狠砸向墙壁，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她跪在一片狼藉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个孩子...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会成为她最大的软肋，也会成为沈予修控制她的最佳筹码。
......
海棠花瓣飘落在石桌上，宋海棠坐在庭院里，手中绣绷上的婴孩肚兜才完成一半。她盯着那对栩栩如生的锦鲤图案，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竟然在给那个孽障绣肚兜！
“小娘好兴致。“
沈予修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长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两道弧线，看起来温文尔雅，却让宋海棠如坐针毡。
“三少爷有事？“她将绣绷反扣在桌上。
沈予修自顾自地坐下，拈起一片海棠花瓣把玩：“听说...雅子姐姐下个月要来上海。“
宋海棠心头一紧：“与我何干？“
“与你大有干系。“沈予修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她要是知道你怀了山本家的骨肉...“
“你胡说什么！“宋海棠猛地站起，打翻了茶盏。
沈予修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方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溅到衣袖上的茶水：“三个月了，不是吗？正好是那夜之后...“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孩子总要有父亲的。“
宋海棠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早该知道沈予修不会放过这个把柄，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地挑明。
“你想要什么？“她咬牙问道。
沈予修突然伸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这个动作亲密得令人作呕，宋海棠却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我要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他轻声道，“作为沈家的继承人。“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浇在宋海棠头上。沈予修不仅要这个孩子，还要利用孩子夺取沈家产业！她猛地拍开他的手：“休想！“
沈予修不怒反笑：“别急着拒绝。想想看，如果大哥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他故意拖长声调，“或者，如果雅子姐姐知道你不仅背叛山本家，还怀上了仇人的骨肉...“
宋海棠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她突然抓起剪刀对准自己的腹部：“我现在就解决了这个孽种！“
沈予修脸色骤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敢！“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这孩子流着山本家的血，你敢动他，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宋海棠突然笑了，笑得凄凉：“沈予修，你真可怜。需要靠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来争夺家产，山本家就这点本事？“
沈予修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恢复平静：“我们走着瞧。“他整了整衣袖，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对了，最近别乱吃东西...对孩子不好。“
这句话让宋海棠如坠冰窟。沈予修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试图堕胎！
......
夜深人静，宋海棠辗转难眠。窗外雨声渐歇，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轻抚腹部，那里依然平坦，却已经有一个生命在悄然生长。
——这个孩子该不该留？
她想起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被山本家收养后非人的训练，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难道要让另一个生命重复这样的命运吗？
可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反驳：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肉，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
“唔...“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袭来，宋海棠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些酸水。她疲惫地靠在床柱上，突然无比想念沈予安。如果...如果这孩子是他的该多好。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自己掐灭了。沈予安那样骄傲的人，若知道她怀了沈予修的孩子...她不敢想象他的反应。
天蒙蒙亮时，宋海棠做了决定。她换上一身素色衣裙，悄悄出了沈府。
......
仁济药房刚开门，伙计还在打着哈欠整理柜台。宋海棠压低声音：“有没有...那种药？“
伙计打量了她一眼，了然地点头：“小姐是要事后的，还是...“
“三个月。“宋海棠声音发抖，“还能...解决吗？“
伙计面露难色：“这...风险就大了。要不您去问问坐堂大夫？“
宋海棠摇头，从钱袋里取出一块银元推过去：“我只要药。“
伙计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去里间取了一个小纸包：“用黄酒送服，会...很痛。若出血超过一天，必须找大夫。“
纸包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宋海棠将它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自己的命运。走出药房时，朝阳刚刚升起，街上行人渐多。她站在街角，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不确定起来。
这个决定，会让她余生都背负一条生命的罪孽吗？
“妹妹，这么急着处理掉山本家的血脉？“
这个声音让宋海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缓缓转身，一顶精致的油纸伞下，山本雅子穿着藕荷色和服，正对她微笑。那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好久不见，“雅子用日语轻声说，“我亲爱的替代品。“
宋海棠手中的药包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