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兄长

夜凉如水。

天斗皇城，东宫。

偌大的书房内却只有一人，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闷。

太子雪清河屏退了所有侍从，端坐于书案之后。

他身着淡金色太子常服，面容温润如玉，气质雍容沉静，一举一动皆是皇家威仪。

这十数年如一日的伪装，早已深入骨髓。

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封刚刚送抵的密信。

信封由特殊的魂兽皮制成，漆黑如墨，上面有着唯有她与寥寥数人才能辨认的六翼天使暗纹。

寻常信件，自有下人处理。

但这封信，却是由一名死士拼死送入宫中，绕过了无数耳目，此刻才悄然出现在他的案头。

他并未立刻拆开，而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天使暗纹，表面看起来毫无波澜。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复杂的情绪。

终于，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淡金色的魂力，轻轻一划，信封无声无息地裂开。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素笺。

没有问候，没有称谓，只有一行简洁而冰冷的字迹。

雪清河目光扫过，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瞬，素笺之上陡然金光大盛！

一道威严厚重的魂力投影拔地而起，凝聚成一位身着金色铠甲，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

武魂殿大供奉，九十九级绝世斗罗，千道流！

“雪儿。”

千道流的声音响起，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兄长，这几日便会出关，你......做好准备。”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十年天使神考，他已功成。”

“届时，武魂殿将倾尽所有，助他完成最后的蜕变。”

千道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期盼，

“天斗帝国这边，你要做好万全准备，随时策应。”

话音未落，魂力投影骤然溃散，化作点点金光消弭于空气之中，只余下那张素笺轻飘飘落在雪清河的掌心。

书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咔嚓——”

“雪清河”指节攥得发白，那张素笺在他掌中被揉捏成一团。

缓缓抬起头，那张温润如玉的太子面孔此刻竟微微扭曲，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愤怒与不甘！

“兄......长......！”

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思绪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千仞雪多年伪装的堤坝。

将她拉回了那个冰冷而屈辱的时刻。

......

十年前，武魂城，长老殿。

“为什么？！”

年仅九岁的千仞雪，倔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双本应纯真明亮的金色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不甘的火焰，死死地盯着高踞宝座之上，那个如神祇般俯瞰着她的祖父——千道流。

“我是武魂殿圣女，六岁觉醒六翼天使武魂，先天魂力二十级！”

“凭什么要我去天斗帝国，去做那见不得光的影子？”

“我不服！”

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骄傲、委屈与不解，在这一刻一次性倾泻而出。

千道流的目光平静而威严，没有丝毫动容，仿佛她的质问只是孩童无理的吵闹：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兄长，为了武魂殿的百年大计，为了天使神的荣光能够重新普照大地。”

“你的兄长，是注定要带领武魂殿君临天下的人。而你，”

千道流的语气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的天赋同样不凡，所以，你的使命，就是为他的降临铺平道路。”

兄长，又是兄长！！

自她出生起，便活在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兄长的阴影之下。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时，每当她展露出一点点过人的聪慧，或是对魂力波动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敏感时，

周围那些长老、供奉们，脸上虽然也会露出一丝赞许，但那赞许的目光很快就会飘向远方，带着一种更为热切、更为虔诚的期盼，低声议论：

“雪儿小姐这份悟性，当真不凡，不愧是我千家的血脉……”

“是啊，不过，若是比起那位……那位小少爷，恐怕……”

“嘘！那位小少爷乃是天命所归，神祇亲眷，岂是寻常天才可比？雪儿小姐能有这般天赋，已是天使神庇佑了。将来，若能辅佐那位小少爷，必能成就一番伟业。”

辅佐！又是辅佐！

她千仞雪，难道生来就是为了给别人当陪衬，做绿叶的吗？

在她六岁那年，武魂觉醒仪式上。

当那纯粹而神圣的六翼天使武魂在她身后展开，

当“先天魂力二十级”这五个如同惊雷般的字眼从负责觉醒的魂师口中颤抖着报出时，整个武魂殿都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说，这是继当年千道流之后，千家乃至整个武魂殿出现的最耀眼的天才！

她看到了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骄傲，看到了长老们脸上的激动。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个阴影，用自己的光芒照亮属于自己的道路。

然而，那份喜悦和荣光，仅仅持续了短暂的片刻。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她沉浸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时，

一位资格最老的供奉，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抚着胡须，用一种带着无限感慨和向往的语气说道：

“先天二十级，六翼天使……雪儿小姐的天赋，已然是冠绝当世了。””

“只是……唉，若是那位小少爷此刻在此，以他当年觉醒时天降神罚般的【审判天使】武魂，以及那震古烁今的先天魂力三十级……真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每一个字眼，都如同一柄重锤砸下，将她内心的骄傲砸得粉碎。

【审判天使】！

先天魂力三十级！

在她之上，永远有一个更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的优秀，她的努力，她的天赋，在那个传奇般的“兄长”面前，

似乎永远都显得黯淡无光。

人们看向她的目光中，赞赏之下，总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比较，一丝对另一个更耀眼存在的追忆与期待。

她就像是一颗明亮的星辰，却不幸与一轮皓月同处一片天空，所有的光辉都被无情地掩盖。

她不甘心！

她发了疯一样地修炼，以远超同龄人的毅力，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疯狂地吸收魂环，提升魂力。

她想证明自己，她想让所有人看到她的价值，而不是仅仅将她视为那个“兄长”的附属品，一个未来的“辅佐者”。

可是，她却只能听到这样的话：

“雪儿进步神速，将来定能成为你兄长的左膀右臂。”

“很好，继续努力，不要辜负了你兄长对你的期望。”

——尽管她从不知道那个兄长对自己有什么期望！

“等你兄长出关，见到你如此出色，定会十分欣慰。”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刺在她的心上，让她在被忽视的痛苦与不甘中反复煎熬。

就连她的亲祖父千道流，在指点她时，无论她如何努力，他的眼神中也从未有过认可。

她内心清楚，祖父所有的期望都倾注给了另一个不在这里的人。

而现在，她还被要求放弃自己的圣女身份，去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卧底。

仅仅是因为她的兄长需要！

……

回忆的潮水如凶兽般退去，千仞雪猛地回过神来，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她以为，凭借自己在天斗帝国的步步为营，凭借她“雪清河”太子之位的稳固，凭借她逐渐积攒的力量，或许……或许已经可以逐渐摆脱那个如同梦魇般笼罩在她头顶的阴影。

她甚至一度产生过一种错觉：

只要她能先一步完成对天斗帝国的掌控，甚至先一步继承天使神位，那么，即便是那个所谓的“兄长”出关，也未必能再压制住她！

可现在，这封信，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所有的幻想与侥幸无情地浇灭！

他要出关了！

那个如同神明般，仅仅是名字就足以让她感到窒息的男人，要回来了！

“噗——”

一声轻响，那张早已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素笺，在她掌中彻底化为齑粉，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千仞雪猛地抬起头，瞳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金色。

里面燃烧着浓浓的不甘，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恐惧！

“千，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