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你想多了。”
方行远的目光还是落在那个三角形立牌上，片刻后，平直无波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垂下眼帘，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等他重新抬眼，瞳孔里已经悄然退去了亲和的光，只剩下疏离和客气。他的右手食指轻巧点下，叶子青立刻听到门外传来叫145号的声音。方行远抬手示意了一下门边，请她出去。
即便像他这么一个看起来永远温和好脾气的人，在听到叶子青的质疑时，尚且压不住不耐烦的神情，可见她那句狼狈为奸的猜测有多么冒犯。
事实上，话一出口，叶子青就已经开始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毕竟收不回来，看方行远那意思，也不打算再跟她啰嗦。叶子青只好讷讷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心中叫苦不迭，这下子惹恼了方行远，就算本来评估合格，也少不得要再减上几分。她这回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打开门，就对上李漫漫兴奋的脸。她甚至已经抓紧时间在叶子青做评估的时候补了个妆，镜面唇釉衬得她唇红齿白，一改打工人半死不活的沉闷样子，又是公司外那个翘着两个麻花辫，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条缝的李漫漫了。
她全然没顾上叶子青郁郁不乐的脸，抓着她胳膊嘱咐了句“等我一下”就窜进了门里。叶子青替她关上门，垂头丧气地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子上。被冷空气吹得冰凉的椅子让她清晰地感觉到寒意在一阵一阵往上涌，涌得她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大约十分钟后，李漫漫从心理评估室里走了出来。她的表情和进门前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更兴奋了些，连蹦带跳地跑到叶子青面前，拉着她就开始咬耳朵，大赞方行远的美貌有多么货真价实，比二维照片上的他还好看一大截。
更难能可贵的是，方医生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好，还是刚刚从海外归来的心理学博士毕业。李漫漫不由得感叹，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此等天之骄子，怎能不让拥有一颗闪闪发光少女心的她心旌摇荡呢？
见叶子青看向她的眼神死气沉沉，李漫漫用胳膊肘一捅她侧腰，“叶子，你多少给点反应嘛，就方医生这条件，料你是个铁树也该春心萌动了吧？”她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拍拍胸脯，“要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现在就追方医生。诶，叶子，这边这边，咱们得采血去。”
采血窗口没什么人排队，两个小护士正坐在里头聊天，见叶子青两人过来了，就招呼她们先在扫描仪上扫排号码，自己去准备一次性采血针。叶子青坐下的时候，听见一个小护士问另一个化验科今天还能不能出结果。。
那个小护士一边利落地给李漫漫绑止血带，一边回答她：“出得来，他们今天得加班。我早上还听方医生说，上头要求了体检结果一天一出，今天的结果明天早上就得送过去。我们这种还好，电子报告线上发送了就行，他们心理科室那边才惨，要求用纸质评估表，连网上录入都不行。方医生得早起自己去奇象次元送，送完了才能回来上班。”
问话的小护士哦了一声，叶子青却一下子听愣了，连她什么时候下的针都不知道。如果心理评估评估表明天早上送，那是不是意味着方行远会把评估表带回家？毕竟医院里上班很早，多跑一趟又要多浪费一趟的时间。
她心中一动，问小护士：“请问方医生他们大概几点下班呀？”
小护士大概以为她还没做心理评估。她看了眼腕表，刚过五点，便抬头说道：“不急，今天体检医师都加班，方医生恐怕要等到七八点钟，你赶得上。”
在叶子青听来，这回答可比方行远的问候要暖心多了。她冲小护士道谢，心里却想着另一回事。八点钟的时间停滞简直是老天给她开的一扇窗，机会都摆在眼前了，她还不抓住机会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叶子青顿时觉得前途光明起来，正构思如何行动时，小护士已经给她抽完了血，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注意到。那小护士有点想笑，伸手拍了拍叶子青的胳膊。叶子青倏然反应过来，一时间以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人看穿，惊得一下子抽回了手。
那小护士见她如梦初醒的样子，更是忍不住笑。李漫漫已经站起来了，轻轻推搡了她一把，问她怎么抽个血也能神游太虚。叶子青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抽胳膊，小护士给她按上的棉签都被甩掉了。她从小护士手里接过一根新的，这才窘迫地跟着李漫漫往后走。
这一遭体检过后，李漫漫似乎放心了不少，当然，这放心主要是来源于她对方行远人品的无理由信任。出了闻星医院，她提议去吃顿大餐犒劳一下自己，补补抽血抽掉的那一小管营养。叶子青正在四面张望，试图找到一个绝佳的医院大门观测点位。李漫漫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跟着她摇头晃脑了一阵，问她：“叶子，你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呢？”
叶子青把脸转向她：“漫漫你自己去吃吧，我有点事走不开，反正咱们周一到周五天天一块吃你不要太想我。”说着就推搡着她往地铁站的地下入口走。李漫漫措不及防，不住回头开口，被她囫囵打断，送上下行的扶梯，只得回头张望。叶子青在扶梯顶端对她笑眯眯摆手，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支走了李漫漫，叶子青一头扎进正对着闻星医院大门的711便利店。这家711恰好有桌凳，她买了份关东煮，在玻璃墙内坐下，看似是在刷手机，实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星医院的大门。
恰好是晚饭时间，便利店的人不算少，有人坐在叶子青旁边，又很快吃完离开。叶子青的心思并不在那一份关东煮上，她怕被别人觉得奇怪，又回去买了三明治和咖啡。
咖啡是开心果燕麦拿铁，制作方式非常草率，就是开心果燕麦奶里加满咖啡和冰块，非常符合便利店的调性。不过成品的颜色很特别。咖啡色浮在浅绿色上面，倒过来像是一坨泥巴上面长了青青小草。叶子青端着坐回桌边，咬着吸管时不时喝上一口。没什么咖啡味，几乎纯是燕麦奶的味道。
就这么一直从夕阳西下等到暮色四合，再到天边完全黑下去，闻星医院门口的路灯亮得像个大月亮，她终于看到了她等待的人。
七点四十分，方行远还是穿着浅色系休闲外套和牛仔裤，右手提着一个浅咖色的公文包，鼓鼓囊囊的，正从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叶子青立马从便利店凳子跳下，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跑。
便利店的梯子太高，她坐了太久，腿都麻了，身体跟不上脑子，险些跪到地上，幸好两手及时支住桌子稳住身形，这才在店员的注目礼中尴尬地笑了笑，强作镇定地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她又溜回来，伸手把关东煮和拿铁的空壳丢进垃圾桶，然后一边把没拆封的三明治胡乱塞进斜挎包里，一边用肩膀抵开便利店的门。
还好还好，方行远并没走几步。有两个小护士从医院外头往里走，正好和他打了照面，正在交谈什么。
叶子青抓紧时间拉上斜挎包的拉链，整理了一下衣领。等到方行远说完了话，缓缓走上街边，她这才快步走过去，佯装偶遇，在他后面叫了一声：“方医生。”
方行远闻声回头，见到是她，便站住脚，等她赶上来，脸上是一派平和的笑，好像根本没发生过被叶子青指认是奸细的事一样。叶子青有点心虚，小跑到他边上，眼睛往他的公文包上瞥了一眼。这么鼓的包，里面肯定装了不少东西，心理评估表必然就在里面。
她没话找话地说道：“好巧啊。方医生是才下班？我刚吃完饭，你吃了吗？”
方行远点点头，笑道：“是才下班，吃过了。”也不多说什么，就继续沉默着往地铁口走。气氛尴尬了半秒，叶子青再次找话：“方医生这是坐地铁回家？”
“我去陈师傅那边，给米花带肉松小贝。”
叶子青心下一喜，立刻接话道：“太巧了，我也要去甜品店，我们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