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美,不在其水,而在其浊。”
老汉佝着腰,一点一点给客人刮着豆腐脑,浇上浓浓的汤汁,撒了芫荽,放到客人面前,絮絮道:
“世人皆道江湖如何波澜壮阔,如何快意恩仇,如何英雄辈出,殊不知,江湖不过是一潭浑水,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尤其是这鹞子坞,更是凶险万分,此地无正无邪,唯有利益和生死,小哥尚且年幼,何必入这泥沼?”
客人大马金刀坐在长条板凳上,一条腿还踩在凳子上,端起豆腐脑喝了一大口,抹嘴惊喜道:“滑嫩细腻满口豆香,关键是咸的,在江南能喝到这一口可不容易。”
“咦?”老汉笑呵呵的说道:“客人竟是识货之人,豆腐脑必然是咸的才够味。”
“是也是也,老丈性情中人!”客人拍手大笑,腰间佩刀哗啦作响。
明明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豁达的感觉。
此人正是李元……白清秋还是走了,拂袖而去,连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都带走了,这就很玄幻。
没了念想的李元也没做停留,蚀骨箭事情结束,他也该为自己做点事情了。
于是连夜收拾细软出发,用了一夜的时间,来到了鹞子坞,甚至赶上了清晨的早食——咸豆腐脑!
赤水河在此处拐出鹰喙状的险滩,两岸峭壁如翼,终年盘旋着腐食嗜血的鹞鹰,因此而得名。
这里暗流、溶洞、沉船、古寨交织成谜,是江湖各方势力争夺碾压的凶险之地,也是豆腐脑老汉口中无正无邪的地方。
白清秋曾提起过这个地方,前些年因为“上古密藏”传说而形成的聚集地,到现在仍旧诡谲一片,成为不少朝廷通缉令上的匪类凶人聚集地。
李元青衣打扮,带着斗笠,看上去虽年轻,可是真向往江湖,于是连心情也洒脱起来,不似那些初入江湖的愣头青谨小慎微。
老汉却摇了摇头,这样的江湖客,明显是见得多了,可眼前这位明显又有些不同,他也有稚嫩之处,却又给人以从容,对于鹞子坞的凶险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既期待又担忧,犹犹豫豫导致失了灵气。
他没有担忧,从容的就像是坐在自己家院子里,这很稀奇。
而且不是装的,这种事情也装不出来。
“客人……还不了解鹞子坞吧?”老汉终于没忍住,试探问道:“这里每天都在死人,聚集了大量的江湖匪类,朝廷镇魔司通缉令上的人足足有数十人,不怕?”
“为什么要怕?”李元奇道:“老丈看起来在这里呆了不少年,不也没怕?”
老汉笑呵呵的摇头道:“再凶恶的江湖人也是要吃饭的,小老儿只不过是个卖豆腐脑的,怎会怕。”
“我也只是路过,听说这里闹上古密藏传说,来这里看看。”李元抹了嘴,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老汉哈哈一笑,指着云遮雾绕的大山秀水,说道:“这里每天都有趣事发生。”
“三日前小老儿见过一个剑客,自称一剑西来,在小老儿摊位上大谈江湖义气,他腰间悬着一柄三尺青锋,剑鞘上镶着七颗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酒过三巡,他便开始讲述自己如何一剑挑了五岭山十八寨,如何单枪匹马闯入黑风寨救出被掳的良家女子,听者无不拍案叫绝,啧啧称奇,然而昨天,有人在鹞毛沟的乱葬岗发现了他的尸体,剑已折断,七颗宝石不翼而飞。”
“草?”李元愕然。
“鹞子坞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昨日还是威风八面的帮主,今日就可能成为一具无名尸首,早上还在夸耀武功的少侠,傍晚便可能命丧黄泉,那些传奇故事里动辄“血流成河“的描述哦,绝非虚言,只不过流的多是喽啰的血,大人物们往往安然无恙。”
老汉一边擦着隔壁桌子,一边摇头叹息。
旁边座位上三五好汉破口大骂,笑道:“老腰子你又在这里吓唬新人,整得鹞子坞再没有年轻人敢来,老子第一个掀了你这破摊儿。”
被称作老腰子的摊位主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道:“小老儿实话实说罢了。”
李元看了一眼那些明显匪气十足的汉子,笑着问道:“这里有什么大人物?”
“刀马会的总舵主,排遗族的绣姑娘,浊浪帮的大当家,这些人物便是了,客人来这里,总是绕不开这些人的。”
旁边汉子哈哈大笑,与有荣焉,也不知是哪个势力的人。
李元暗自称奇,也许这就是江湖,在乎的是还有没有脑袋吃饭,而完全不在乎谁在旁边吃饭。
他本以为名士之名能够让他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鹞子坞虽在磁州边缘,好歹也是磁州地带,能够有人听说过他,甚至认出来。
谁成想来到这里完全就是一个路人甲,谁都没把他当回事,也许根本没听说过,不认识,又何来当回事一说?
晨雾里递刀别问姓名,月落后活着的便是道理,这里只有利益生死,没有名士。
“老丈,我听说最近来了不少北蛮人,他们如何?都在做什么?”
老汉还未回答,旁边的汉子嚷嚷道:“少年,你也是来找他们麻烦的?如果是,那便和哥几个喝一杯,那些狗东西从来不安好心,在这里搞风搞雨,真是不知死活。”
“给好汉们上壶好酒,切点牛肉,算在我头上。”李元抱拳,洗耳恭听。
好汉们面面相觑之后眼前一亮,哈哈大笑,真个把心情都写在脸上。
“这少年不错。”
“小兄弟够意思。”
这里虽然是卖豆腐脑的,不过却是个豆腐脑可以没有,酒肉不能缺了的神奇地方,老汉推车里也都备着呢。
推杯之后,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骂声说道:“那群狗东西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也来寻那上古密藏,可九爷在这里找了这些年,连根雕毛都没找到,他们算什么东西?用不了多久就全得死在这里,真以为咱鹞子坞是那群腰带栓不住雀儿的镇边军?”
镇边军未必就腰带栓不住雀儿,不过北蛮人在这里确实好过不了就是了。
“嘿,我听说绣姑娘昨天放下话来,让那北蛮子莫要踏足鹰嘴湖,否则让他们全都去喂了虫儿。”
“绣姑娘是谁?”李元奇问道。
这姑娘好生邪性,居然拿人喂虫儿。
那汉子一愣,挠头道:“绣姑娘都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