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莲花罪”

建宁二十六年,北疆军营。

“司徒校尉,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秦妧双手紧抠地面,指尖已经渗出血迹。

一旁,司徒明月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并未答话。

“秦将军,还好吗?”

帐帘被掀开,进来一年轻男子。

“万俟达来,果然是你。你无耻!”秦妧愤怒地说道。

来人闻言并未生气,反而笑着说道:“秦将军此言差矣,我若真无耻,二位可就不只是眼下这般情形了。”

“你想怎样?”秦妧尽力压制药性,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很简单,我想让秦将军……”

万俟达来逐渐靠近秦妧,最后贴近她耳侧说道:“嫁给我。”

“你做梦!”

秦妧用尽力气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瞬时白净的脸上便多了一个血水混合着泥土的手掌印。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万俟达来冷哼一声,“我自小学习易容术,就你那小小面具,还能骗得过我?”

是了,北疆少主,又怎会是碌碌之辈。

秦妧此刻脸色已经涨红。

万俟达来见状,单手握住她的脸颊,将一颗药丸推入她口中。

而后起身,看了看一旁的司徒明月,说道:“若你这位朋友能挺到三个时辰以后,我就考虑放了你们。”

说完,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放在一旁案几上,转身便离开了营帐。

万俟达来一走,秦妧便将解药吐出,化在一旁茶盏之中,全数灌入司徒明月口中。

一炷香时间之后,司徒明月清醒了过来。

看到现下情形,立即反应过来是秦妧把解药给了自己。

一时间愧疚爬满心头。

司徒明月扶起秦妧,摇了摇,“秦将军,醒醒。”

秦妧睁开双眼,眼神迷离,指了指案几上的瓷瓶,“解药。”

这便是她们此行冒死前来的理由,安国公的解药。

司徒明月立即上前将瓷瓶小心收入怀中,“坚持一下。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秦妧留着最后一丝神志,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容昭宁。”

容昭宁,大周建宁帝唯一的女儿,长宁嫡长公主!

司徒明月瞬时双眼睁大,有些难以置信。

可来不及等她反应,只听秦妧继续说道:“大周可以有战死的女将,但绝不能有受辱的公主。”

“司徒明月,接长公主令。”

司徒明月闻言立即俯身跪地。

“杀了本宫!”

抬头看了眼秦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司徒明月抬掌将人劈晕,俯身接住。

“你不会受辱,更不会死。我一定会带你回到大周。”

司徒明月将秦妧轻轻放下,转身走向帐门。

此时天色已暗。

掀起帐帘一角,借着火光便看到了营帐门口拴着的一匹马。

只能殊死一搏了。

环顾营帐一圈,司徒明月将床单抽出,撕成几段后打结,就用这样一根布绳将昭宁牢牢地背在自己身后。

布绳系紧,司徒明月掀开帐帘,抬手劈倒了帐前一个守卫。

守卫闷声倒下,司徒明月立即捡起自他手中滑落的刀。

在其他守卫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司徒明月已经抬手砍断了拴马的缰绳,背着昭宁翻身上马。

周围守卫这才发现异样,纷纷围上来。

司徒明月药效刚解,握刀的手尚在发抖。

但她必须要冲出去,不然她们俩都得死在这里。

黑夜里,打斗的人群中央,一女子置身于马上,执刀对战数十个北疆大汉。

“住手!”万俟达来大喊一声,数十人闻声皆停手撤到一旁。

司徒明月见此,抓住机会,立即策马冲向军营辕门。

守门士兵本想将其拦截,只听万俟达来大喊了一句:“放她们走!”

黑夜里,一排排火光中,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带着她的同伴,只身冲出了北疆大营。

看着疾驰而去的身影,万俟达来勾起唇角,“这个女人,果然有趣。”

离开北疆大营不久,秦妧便逐渐醒了过来,但“莲花罪”的药性使她无法安静待在司徒明月身后。

“啪。”在秦妧挣扎的动作下,两人齐齐摔落下马。

司徒明月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满身的伤口,立即解开布绳检查秦妧的情况。

还有鼻息,但额间的温度已经高得吓人。

此处距离军营还有十余里,秦妧已经不能再等了。

司徒明月将秦妧置于一处较为隐秘的雪潭中,自己翻身上马直奔玄甲军大营,一路留下痕迹。

直至深夜,浑身是血的司徒明月出现在玄甲军军营门口。

守门的士兵差点都没认出她来。

直至她气若游丝地说出一句:“我是司徒明月。”

“司徒校尉!”守门的士兵惊呼一声。

自从司徒明月和昭宁消失不见后,韩威、赵含、王祺三位大将一边要应对安国公昏迷不醒的局面,一边又要分散精力去找这两位姑奶奶。

“这两位千金贵女不安心在平阳城城赏花喝茶,跑来军营折腾他们这帮老头子做什么哟!真是造孽!”

韩威正在心里腹诽着,便听到有人来报:“司徒校尉回来了。”

韩威、赵含二人闻言立即前去查看,司徒明月满身伤痕,但好歹人还活着。

将人安排进了营帐后,立刻叫来数位随军女医官为其检查伤势,清理伤口。

此时的司徒明月竟然还有意识,一把抓住韩威的佩剑,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手上的血将宝蓝色瓷瓶都染得腥红。

“韩将军,这是安国公的解药。”司徒明月用尽全力说道。

韩威见状立马俯身凑近,侧耳听她在说什么。

“秦将军,快去救秦将军。”

姑奶奶哎,你可算说到重点了。

疆场厮杀近三十载的韩大将军,此刻才第一次体会到劫后余生是什么感觉。

“秦将军在哪儿?”

“往北疆方向走,十余里外,寒潭里。带女医官去,快去!”

自七日前发现二人不见后,韩、赵、王三位将军不敢耽误一点,早已八百里加急送信给皇上了。

建宁帝见信后大怒,立即将星月阁十二守卫全数派出。

此时,他们也听到了司徒明月所言,立即前往寒潭。

鹑尾和鹑火两姐妹精通药理,不论是毒还是药,都十分擅长。

但即使是她们二人,在见到昭宁的那一刻,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发丝凌乱,脸色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可偏偏唇色苍白如一旁的积雪,原本的相貌已经看不大清了,即便泡在寒潭里身上的温度也高得吓人。

在看到她掌心的莲花纹后,鹑尾与鹑火相视一眼,“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药。”

“两位女官,秦校尉这是怎么了?”

韩威并不知道这十二人的身份,但既然是皇帝派来的,叫“女官”总不会有错。

“她中了一种毒。”

“什么毒?”

“‘莲花罪’,是北疆王廷独有的一种秘药。”

“那这毒,二位可能解?”

二人摇了摇头,“解不了。此毒是数十年前由北疆上一任大祭司所制,除了北疆历任首领,无人有此解药。”

“那现下如何是好?可有性命之忧?”

“这药已经发作了几个时辰,秦将军能挺到现在,已实属不易。若能泡在这寒潭中,再过三个时辰,待到药性全数散去,便是挺过去了。”

“泡在寒潭里!?”

韩威犹豫片刻,但自己也别无他法,只能答应下来。

日出东升,昭宁意识逐渐清醒,她挺过来了。

回到玄甲军军营后,安国公已经醒了,昭宁严令所有人不许将这件事告诉安国公。

所以,当昭宁苍白着脸走进安国公营帐时,安国公以为她是担忧自己的伤情,久未歇息所致。

此时的安国公虽然服下了解药,醒了过来,但因其伤势过重,已经无法继续指挥这场大战。

可玄甲军与北疆骑兵周旋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岂能就此放过?

“武德,你去把赵含、王祺两人一起叫来。”

韩威将军,字武德。

营帐中所有医官、士兵全部退出到营帐外十米处,任何人不得入内。

安国公深叹一口气后说道:“凡战时,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这场仗,我老头子是打不了了。你们三人跟了我大半辈子,冲锋陷阵英勇有余,但排兵布阵智谋不足。所以,这场仗,即刻起,由长公主全权指挥,你们三个要全力辅助她打赢这一仗。对外,只说我已无碍,此战继续由我指挥。明白了吗?”

“明白!”三人毫不迟疑。

于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昭宁,就这样披甲上阵了。

在大战开始之前,她命令星月阁十二守卫将重伤昏迷的司徒明月秘密护送回了京师。

待司徒明月苏醒过来之时,已经是在平阳城的家中了。

病床前围了一圈红着眼睛的面孔,是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们。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当了逃兵。

而后她再听到北境战况的消息,便是玄甲军大获全胜的消息。

大败北疆百万骑兵,将北疆王都丰州城纳入了大周版图。

玄甲军班师回朝之时,平阳城内的桃花都已经开了。

而她,也差不多已经痊愈了。

她四处托人打听玄甲军中一位叫做“秦妧”的女将,可一直杳无音信。

直到在封赏玄甲军将士的庆功宴上,她终于见到了她。

不过那时的她,并没有与玄甲军众将士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建宁帝的右下方,太子殿下身旁。

她真的是太子殿下的胞姐,那位极少露面的长宁嫡长公主。

看她现在的脸色,依旧有些憔悴。

不过,这副样子倒是坐实了“长公主体弱多病”的传言。

司徒明月却担心她是因为那次中毒,伤到了身子。

开宴之后,司徒明月便让人去给长公主身边的婢女递了个消息,想单独求见长公主一面。

庆功宴是在皇家别苑梁园举行的,梁园前院设宴,穿过一片荷花池后,有一个远离前院的幽静小筑“落花楼”。

这楼是建宁帝为先皇后所建。

自先皇后离世后,除了每月十五会有下人来清扫以外,这个小院平日里都是门锁紧闭的。

只有建宁帝、长公主和太子才有这里的钥匙。

此时,在通往落花楼的廊桥上,司徒明月带着略微忐忑的心,跟在秋梅身后。

直至走到二楼,夕阳映照在窗边人的身上,增添了一丝柔和。

昭宁转过身来,“你居然是司徒家的女儿。真没想到。”

尚书右仆射司徒正阳的幺女,上面还有四位哥哥,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昭宁原本只知道她从军是为了报答自己皇兄的救命之恩,却不想她就是司徒家的小女儿。

“臣女也没想到,您真的是长公主殿下。”

昭宁笑了笑,并未言语。

“殿下,您的身体可还好?”

当年她把解药给了自己,才会九死一生,司徒明月一直十分内疚。

“已无大碍。”昭宁微笑着柔声回道。

“司徒,你不欠我的。是你,救了我们。”

司徒明月闻言,鼻头一酸,转身看向窗外的夕阳,微微抬起脸庞,避免泪珠滑落下来。

司徒明月没有回答。

昭宁知道,她心里始终有道坎迈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