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果第一次见到叶天泽就被他破坏了节奏感。
晚上九点，贝果正在路边摊直播挑战十碗豪华牛肉面，吃到第九碗的时候却忽然被一只手一把抓住。
那是一只修长的男人的手，十指优雅灵活，它牢牢地抓着贝果的手腕，仿佛它对手腕的主人有绝对的控制权。
“你有一双适合拉小提琴的手。”
男人的声音像是巴松管，低沉庄严里藏着温和甘美。
贝果感觉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手一松，筷子就掉了，甚至来不及抹嘴贝果就抬起头来。
是一个极英俊的男人……
就像是人生里的第一口冰淇淋，巧克力味的，甜美浓郁又凉爽刺激。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激活了贝果大脑里沉睡了二十多年的区域，那是一种甜蜜的激动，一种火热的战栗，要贝果仿佛经历一场高烧。
“你是哪个乐团的小提琴手？”他问。
贝果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我是做吃播的，不是拉小提琴的。”
吃播？
叶天泽皱皱眉，看了一眼贝果立在桌上的手机，有一丝疑惑。
贝果意识到这个男人大概不懂什么是吃播，他一看就不是那种混迹二次元的人。
“就是吃饭直播。”贝果耐心地解释道：“我一边吃一边直播，大家在平台看我吃饭，然后粉丝会花钱送礼物。”
叶天泽好像听说过这种事情，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相貌清秀可爱，但也没有美到要花钱看她吃饭地步。
直播间里大家都好奇起来。
【这人谁啊，为什么要打搅我们贝贝吃饭！】
【这路人甲声音还挺好听……】
【手好看啊！！！！你们没看到那只手吗！！！】
【贝贝，我们要看他长什么样！】
可是贝果根本就没心思看大家的留言，因为男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捧住了贝果的脸！他的大拇指在贝果沾着红油的嘴角轻轻一抹，然后放进嘴里吸吮了一下。
“很辣。”他说。
太轻挑了吧！
贝果的心脏怦怦地恨不得要跳进凉水里降温，脸红的就跟阿根廷红虾似的，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呼吸困难，恨不得解开领口的扣子给自己扇扇风……
直播间里炸了锅。
【卧槽！竟然摸我的贝贝！】
【啊啊啊，我要报警了，贝贝的纯洁！】
【我也要抓小手，我也要摸小嘴！】
【痴汉，滚开！】
“小提琴手，明天来找我。”
男人在桌上留了一张名片，匆匆转身走了。
贝果拿起名片，痴痴地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离去的方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直播间里的鬼哭狼嚎。
她低下头来，手上那张深灰色金属质感的名片充满设计感，上面只写了一个电话，连个名字都没有。
第九碗面还没有吃完，可是贝果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吃饱了。
路过风，路过雨，路过艳阳，路过泥泞……
路过炸酱面、牛肉面、热干面、油泼面、阳春面、重庆小面、葱油拌面、豆角焖面、意大利肉酱面，却都比不上遇见这个男人时的动心。
扯面十碗，不如你。
母胎单身的贝果对叶天泽一见钟情了。
贝果做了一年的吃播，在大胃王圈子里也算得上是人尽皆知的大大了。
“吃饭只吃七分饱，做人要留三分好。”
这是贝果的微博签名，也是她这辈子做人做事的准则。可是讨厌贝果的人，最讨厌的也是她这一点。
“虚伪，哪有大胃王没有好胜心的，明明就是吃不过别人，还装什么七分饱，恶心。”
“贝果的笑容就像是塑料花一般，假但是永不凋谢。”
今天贝果没有吃完十碗面更是戳到了黑粉们的G点，真爱粉们纷纷在底下留言，要贝果实力打脸黑粉一次。
贝果倒是不想打谁的脸，可是自己毕竟答应粉丝的事情没有做到，她有些内疚，所以便发了一条微博说：今天没带好节奏，下次挑二十碗牛肉面补偿大家。
“哎哟，这个牛皮吹的都可以去搞载人航天了！”
“我们贝果是美女里最能吃的，大胃王里最美的！”
“明明是大胃王里吃的最少的，美女里长得最丑的……”
“我们家贝果从来都只吃七分饱，等着贝果直播打你们的脸。”
“贝果家的粉丝够了没，每次都拿七分饱出来说事儿，她要是能吃二十碗牛肉面我直播吃屎。”
“坐等楼上吃屎。”
风暴中央的贝果丝毫不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她关掉围脖，躺在床上笑眯眯地举着那张名片。
主动留电话给她，还约她明天见面，这不是搭讪么？
贝果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长相在水准线之上，性格又可爱，一直都有追求者，所以对于被搭讪这种事情她还是有一定经验的。
不过搭讪都搭得这么拽，这个男人也是个人才。
贝果虽然性格温吞，但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却总是很有勇气，她也不矫情，小心翼翼地输入了那个电话号码。
“我叫贝果，是今天牛肉面摊的女孩子。[笑脸][笑脸][笑脸]”
叶天泽洗完澡出来就收到了贝果的信息。
贝果……
Bagel？为什么会取一个面包的名字，这是真名，还是她做吃播的艺名？
叶天泽还来不及回复，那边又蹦出一条信息来。
“我明天请你吃牛肉面吧！”
叶天泽轻笑一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忆着今天偶遇贝果的情形。
他已经在国内闲逛了快一个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已经放弃寻找什么玄之又玄的艺术上帝，打算下周返回柏林。
可是叶天泽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回酒店的途中看到那双手……
那是一双天生小提琴家的手，叶天泽这么些年见过许多顶尖乐手的手，可贝果的手，是他见过最完美的。
关节柔软，手指修长，尤其是小指，长度几乎跟无名指差不多；手掌宽，她的手掌演奏八度和十度会相当轻松，简直就是得天独厚；指尖肥厚，形状特别，指尖的表现力主要在揉弦的音色上，叶天泽相信贝果的指尖是能够演奏出极有个性的音色的；而且今天天气炎热，那碗牛肉面叶天泽尝过，很辣，可她的手却还是干燥的，一滴汗都没有流……
吃播播主？这样的手，怎么可能只拿筷子？这是艺术家的手。
叶天泽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女孩一定是小提琴手。
那边还在报菜名，叶天泽笑了笑，终于回复了信息。
“明天上午十点，到这个地址找我。”
短信声响起，贝果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是那个人回复了，他发过来一个酒店的地址。
“好的，明天不见不散！”
……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
“加微信吗？”
……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再也没有了动静。
连名字都不告诉她吗？这么神秘……
幸好贝果不是容易气馁的敏感性格，并不因为对方的冷淡而觉得难过，贝果想了想，在通讯录里写了“贝多芬”三个字。
贝多芬是贝果知道的最有名的音乐家，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很喜欢古典音乐？
她把手机放到床头，心满意足地关上灯闭上眼准备睡觉。
每天晚上睡前贝果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直击灵魂，拷问自己，不允许自己就半点犹豫，必须真实地说出自己灵魂最深处的渴望。
这个问题就是：我明天吃什么呢？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多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明天到底要带“贝多芬”吃什么呢？
贝果第二次见叶天泽是在一个七星级酒店的咖啡厅，直到这一天贝果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五星级更好的酒店。
这里的甜点一定做得超好吧！
贝果想起十三岁那一年她被邀请到欧洲做演出，在一家五星酒店里吃到过一种叫做艾克蕾的甜品。
那是一种硬式泡芙，只是饼皮更轻更扎实，长条状，里面夹着光滑细腻的卡仕达奶油，外面有一层闪亮的巧克力糖衣。
一口咬下去脆脆的，酥皮首先激发起齿间的感官，紧接着舌尖尝到浓郁的巧克力味道，那是古典制法的巧克力糖衣，需要熬制六个小时，熬煮的过程里厨师需要寸步不离才能熬出拥有完美光泽、香气和美味，最后卡仕达奶油的细腻在口腔里弥漫开，酥脆、浓郁、甜美，三种味道完美的平衡在一起。
贝果还记得，吃艾克蕾的时候大厅里放的也是贝多芬的《春的召唤》，和今天一样。
艾克蕾和春的召唤，那滋味宛如灵感乍现一般甜蜜。
贝果一边回忆着十三岁那一年的艾克蕾一边咽唾沫，直到一双属于男人的笔直大长腿出现在了她面前。
贝果缓缓抬起头来。
这个人穿着熨帖合身的西装裤，上面穿着白衬衣，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衬衣扣子随意解开几颗，皮肤紧绷仿佛能感觉到他硬硬的肉体。
优雅又不驯，严肃又轻浮，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矛盾气质。
大脑里像是过了电，甜美的滋味宛如灵感的碰撞，贝果感受到了春的召唤，仿佛又吃到了她的艾克蕾……
第二次见到叶天泽，贝果又对他二见钟情了。
“贝多芬”看了一眼手腕，把菜单推到她面前道：“等我十五分钟，你先点些你爱吃的。”
贝果痴痴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走远，然后低头开始看菜单……
好贵！
贝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今天说好了她要请贝多芬吃饭的，但是她只带了两个人吃牛肉面的钱！身上的钱请贝多芬吃饭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这种地方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吃破产……
贝果默默地合上餐单，今天不打算吃了，因为吃东西这件事情她是不能轻易开始的，开始了就很难停止。
不远处，叶天泽正背对着贝果跟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说话。
外国美女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保养得宜，眼角的鱼尾纹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即便她现在看起来在愤怒之中，却依旧姿态优雅。
贝果觉得自己五十岁的时候能有这个美女一半美她就心满意足了。
美人说了一堆，“贝多芬”却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两句。只见外国大美人忽然抓住他，似乎是在祈求，恨不得都要哭了，而他只是嫌弃地拍掉了大美人的手。
贝果默默地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叶天泽看起来顶多二三十岁的样子，跟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也不会是妈妈啊，都不是一个人种。
大美人看着叶天泽的眼神那么热烈，难道是情人，叶天泽要跟她分手她不愿意？
贝果心里忐忑，虽然她对叶天泽一见钟情，已经准备倒追他了，但是小三她可不能当！
终于两人说完了，“贝多芬”走到贝果面前坐下，贝果看了看时间，刚好十五分钟。
他叫过来侍应生，让贝果点餐。
“你点吧，我就不吃了。”贝果不好意思地说。
叶天泽看出贝果的心思，微笑道：“我请你，随便点。”
贝果还是摇头，往叶天泽那里凑了凑，小声道：“这里很贵的。”
叶天泽轻笑一声道：“点吧，你就是把餐厅吃了我也请得起。”
Too young too native……
她如果想是真的可以吃掉这个餐厅的。
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贝果觉得自己不吃也不大好，今天就克制一点，吃个一分饱扛一扛，剩下的六分，等一会儿出去吃牛肉面。
她翻着餐单，果然让她找到了艾克蕾。
“这个！我要这个！”贝果激动地说：“十个！”
见到对面的女孩子眼睛忽然放起光，叶天泽笑起来，天才一向都有些怪癖，吃得多些也算不得什么。
“现在可以回答我你在哪个乐团了吗？”叶天泽问。
“我真的不是搞音乐的。”贝果笑眯眯地说。
“不可能，我还没有看错过。”叶天泽似乎有些不相信，问：“你从没有拉过小提琴吗？”
贝果犹豫了一下，道：“我跟音乐没有关系。”
叶天泽皱眉，如果从来没有接触过古典乐，就算是拥有一双天才的手也毫无意义，年纪太大了。
“你叫什么名字？”贝果问她的贝多芬，“你是搞古典乐的吗？”
叶天泽已经彻底对贝果失去了兴趣，毫无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是小提琴手，我就对你没兴趣了，我的名字你不用知道，你可以走了。”
贝果愣住。
“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过来的……”贝果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天泽道：“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小提琴手吗？”
“对。”
“你为什么不直接短信问我？”贝果不解地问。
叶天泽挑了挑眉毛，眼里有一丝嘲弄。
“也对，让你白跑了一趟，你可以吃饱了再回去。”叶天泽说。
不待贝果在说话，叶天泽就转身走了，连一声再见都不说，甚至没有再看贝果一眼，仿佛她是一只用完的一次性饭盒。
没礼貌！
狂妄！
叶天泽又走到那个外国美人那一桌，背对贝果坐下。
贝果只觉得胸口呕了口血，上不来下不去，她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应生，问：“你们这里还剩多少艾克蕾？”
咖啡厅里有一阵小小的骚动，Sophie看向刚才跟叶天泽说话的小女孩，疑惑地问他：“Ist das Mädchen deine Freundin?”
那是你的朋友吗？Sophie问。
叶天泽回过头去，看向贝果。
贝果举着餐刀坐在窗边，鼓着一张生气的小脸。
侍应生推着餐车走到她身边，上面是小山一样的碟子。
叶天泽忍不住嘲讽地笑起来，这个小姑娘大概是想报复他，所以一口气叫了这么多。
“Es ist egal.Wir machen uns weiter.”
叶天泽说不用管她，我们继续。
可是叶天泽却发现一向专注的Sophie竟然有些心不在焉，总往贝果的方向看去，一直在分心。于是他也好奇地转过身，这一看把叶天泽吓了一跳。
只见刚刚那小山一样的碟子已经少了一半，餐桌上摞起来一堆碟子，而贝果还在不断地往嘴里塞。
都是她吃掉的？
贝果吃了十来盘的时候就已经心平气和，艾克蕾太具有安慰的作用了。
真好吃，仿佛全世界都变成了粉红色，贝果感觉自己身后有无数个粉红色的泡泡在转啊转。
眼看贝果就吃掉了五十碟艾克蕾，侍应生又推过来一座小山道：“这是抹茶艾克蕾和摩卡艾克蕾。”
整个餐厅都被贝果吸引了注意力，甚至有人直接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到她附近看她吃。
贝果才刚刚开胃，现在想停都停不下来，她也不在乎目光，她搞网络直播的，超级习惯吃东西被人围观的好不好。
大家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叶天泽也彻底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向她。
等贝果快吃完艾克蕾的时候，侍应生又推了一个餐车过来，是五十碟巧克力千层派。
贝果疑惑地问：“这不是我点的啊。”
侍应生指了指旁边的一桌道：“是那位先生送给您的。”
贝果看过去，是一位乐呵呵的混血帅哥，正微笑着对贝果点头示意……
“Enjoy！”
贝果谢过混血帅哥，揉了揉脸颊。嘴巴吃酸了。
围观的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小姑娘，觉得那五十个巧克力千层派她肯定是吃不下了，这混血帅哥送这么多，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
“可以给我点白开水吗？”贝果不好意思地对侍应生说：“吃得有些口渴了。”
“我请你吧。”一位上了年纪看起来很和蔼的女士对侍应生招了招手，给贝果点了五杯果汁。
果汁上来，贝果喝了几口，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
大家都以为她应该不会再吃了的时候，贝果却又伸手去拿巧克力千层派。
这千层派可比艾克蕾饱肚子得多，一般的女生吃两个就该饱了，这个小女孩已经吃了一百盘艾克蕾，还吃得下？
“你不用都吃完。”送贝果千层派的外国帅哥用蹩脚的中文说：“可以打包带回去。”
“没事儿，吃得完。”贝果笑眯眯地说。
只见贝果又开始吃千层派，她吃得很快，但是又不给人狼吞虎咽的感觉，笑眯眯的，看着她吃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眼看那小山一样的巧克力千层派越来越少，她桌上的餐碟也越堆越高。
吃到最后十个的时候贝果打了个饱嗝儿，一般她打饱嗝儿就说明她已经七分饱了，照说应该停下来了，可是看到大家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又觉得不能浪费人家的一片心意啊。
围观的人都有些紧张，整个餐厅都为贝果屏住了呼吸。
只见贝果又伸出了手从餐车上拿了一个盘子，大家松了一口气，继续拍照和录像。
终于，贝果吃完了100盘艾克蕾和50碟巧克力千层派。在她吞下最后一口千层派把碟子摞起来的同时，餐厅里爆发出了如雷的掌声，有人吹口哨，甚至有人叫起了bravo！
贝果害羞地红了脸，挺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出了餐厅。
餐厅里的人各自回了座位，脸上都笑意盈盈的，讨论着刚才那个吃很多的女孩，全都胃口大开想要点餐，忙得侍应生一时分身乏术。
过了一会儿侍应生才走到叶天泽面前，微笑着把账单递给了他。
叶天泽看了看上面的价格，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愉快地签了单。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小姑娘都是个天才。
“你的曲目演绎永远是100分，你需要寻找的是你的99分。”
……
“Sebastian，你注定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指挥家之一，可伟大的东西难免虚夸，而艺术的上帝是无法不真诚的。”
……
“我希望你去寻找艺术的上帝，找到你的幻灭。”
……
恩师的遗言萦绕在耳边，叶天泽夜不能寐。
回国已经一个月，叶天泽什么都没有找到，更别说恩师口中那玄之又玄的幻灭了，唯一能算是发现的就是那个叫做贝果的吃很多的女孩子，只可惜她根本就跟艺术没有任何关系。
车速慢了下来，明明已经是深夜，应该不会堵车才是。司机解释道：“这里是条有名的小吃街，吃宵夜的人多。”
叶天泽叫停了司机，独自下了车。
周围人来人往，满街都是一脸热切寻觅食物的人，嘴里嚼着，手里拿着，眼里还盯着锅里。叶天泽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叫做贝果的女孩子。
他一向对食物没有什么特殊欲望，每天吃什么都由专业的营养师制定，只吃身体必须的营养元素，多吃一口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不过那一天看到贝果吃掉150碟甜品之后他倒是难得的给自己点了个千层派，就连一向饮食极度克制的Sophie也没有忍住吃了一个蒙布朗。
贝果……
回想起来，那个女孩子倒真是人如其名，跟越嚼约有味道的bagel面包一样，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小吃街上的人不少，但多数都市井气浓重，难得见到叶天泽这样穿着一身正装的男人，更别说叶天泽的模样过于精致，有种跟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
叶天泽被打量得有些不耐烦，转身溜进了背街的小巷子里。
小巷越往里走就越安静，明明几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夜市和马路，这里的夜晚却幽深静谧。
狭窄的小巷，斑驳的砖墙，简直像是回到了昨日世界……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小提琴声。
叶天泽猛地停住脚步，微微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眼角有泪水溢出，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灵性的音乐打开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五感通畅，手心发汗，泪腺也跟着不自觉地被打开。
叶天泽仿佛听到了艺术的上帝。
巴赫的第1004号作品，恰空舞曲，史上最伟大的小提琴独奏曲之一。
神秘、优雅、严谨、浑然天成、气魄雄伟，这首曲子是一个解不开的无穷无尽的谜题，是上帝的作品。
叶天泽曾经指导过世界上许多顶尖的小提琴家，他听过各种个性化并且技术高超的诠释，可这个演奏家却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隐藏在了乐曲里，纯净得似乎不愿意去感染任何人。
正因为如此，这首《恰空》才最接近曲子的原意，它毫不遮掩地面对整个世界，如此准确又充满了温度。
一个个音符就像是万事万物，在动荡不安的骚乱里达成了完美的平衡，一首曲子仿佛便是一整个宇宙。
开始是悲伤的小调，然而悲伤又粲然收住，原来痛苦也是不能放任的，就像是堤坝的闸门，轰然地阻截住奔涌的河流。
叶天泽从未听到过有这样清醒的痛苦。
琴曲的中段像是一种宽慰，仿佛是教堂的玻璃顶门里射进来一道温暖的光线，忧郁却圣洁，如同一个美丽的梦境。然而宇宙本质是悲观，任何美丽的事物都带着一丝悲剧的气质。
中段过后，梦醒时分，小调又重新回到了乐曲的主动地位，这无妄的、忧愁的现实，就像是繁华过后的落幕。
这是伟大之后的幻灭……
“Sebastian，去寻找你的幻灭。”
……
小提琴声渐弱，仿佛掉进黑暗里。
叶天泽猛地反应过来，匆匆朝着传来轻声的那栋楼跑过去。
他有着绝佳的耳力，可以清楚的判断出这小提琴声是从十米外那栋楼房的楼顶传来的。
他要找到这个演奏者！
“操你妈！大半夜的弹什么棉花呢！”
隔壁楼的大叔扔过来一只啤酒瓶，吓得贝果往后一闪差点摔倒，幸好没磕着小提琴。
大叔还在骂骂咧咧，贝果只得默默地收了琴，藏到废弃的旧水箱里。
爬下水箱，贝果抬起头看向夜空，漫天的繁星，月亮又圆又亮。
今天的月色很美，美得让贝果想起街口的红豆奶黄车轮饼。
啊，肚子又饿了……
叶天泽气喘吁吁地跑上天台的时候，他的小提琴手已经消失了。
灯还亮着，叶天泽打量着四周。
这片区域都是楼层不高的老式楼房，楼栋之间距离很近。
这个天台上搭了一个小板房，房子很小，大概只有十来平。
叶天泽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探头往里看了看，屋子里乱得要命，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床垫，地上摆满了吃过的一次性餐具，除了一把椅子，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流浪汉的家，叶天泽很难把这间屋子的主人跟刚才那上帝一般的琴声联想在一起。
不过也不稀奇，叶天泽安慰着自己，艺术的性格和艺术家生活中的性格本就南辕北辙。
只是奇怪的是叶天泽既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小提琴。他又走到门口推了推门，这才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锁，屋子被从外面锁起来了。
奇怪，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了，难不成找错了？
不，叶天泽相信他的耳朵，他不可能判断错误。
“你找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叶天泽的身子一僵，发现一向游刃有余的自己有生之年竟然第一次觉得紧张。
叶天泽转过身，看向来人。
“我来找刚刚拉小提琴的人，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