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废弃仓库的微光

冰冷的雨点如同无数细密的鼓槌,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废弃仓库的铁皮屋顶,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将一切细微的杂音都吞噬殆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无尽的雨幕,以及仓库深处那扇勉强用破旧木板遮挡的窗户里,透出的一缕微弱而顽固的光。

光线昏黄,如同风中残烛,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投下林飞依摇曳而佝偻的影子。

他看起来糟透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却像是被生活榨干了所有精力,只剩下一副疲惫的骨架。油腻的头发胡乱地纠结在一起,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异常专注地死盯着面前数块屏幕中最核心的那一块——那里,是他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希望所在。

他身上那件皱巴巴、沾着咖啡渍和不明油污的旧T恤,大概已经穿了不下三天。手指在积了一层薄灰的键盘上飞速敲击,清脆而急促的“咔哒“声在寂静的仓库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首献给未知的、末路狂奔的序曲。

林飞依的“实验室“,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科技垃圾填埋场。拆解到一半的电脑主机箱、烧毁的电路板、纠缠如毒蛇般的各色电线随意堆砌,墙角处,速食泡面桶和能量饮料的空罐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特有的腥气、设备长时间运行散发出的焦糊味,以及雨水渗透进来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霉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唯一能称得上整洁的,只有他面前那张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工作台,以及工作台下方那几台正发出低沉嗡鸣声的服务器——它们是这个简陋实验室的心脏,也是林飞依最后的阵地。

“最后一次了……“他沙哑的嗓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K,拜托了,这一次……一定要醒过来。“

屏幕上,无数行代码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汇聚成一条奔腾的瀑布,飞速滚动、编译。幽绿色的进度条以一种令人心焦的缓慢速度,一格一格地向前挪动。每一次微小的停顿,每一次系统弹出的黄色警告提示,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敲打在林飞依紧绷的神经上。

他时不时会对着冰冷的屏幕轻声低语,像是在哄劝一个调皮的孩子,又像是在祈祷一个尚未降生的神明。

“乖,K,我知道这个神经网络的深度对你来说是个挑战……但你是最棒的,一定可以的。“

有时,他会伸出因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服务器冰冷坚硬的外壳,感受着那份持续的、细微的震动。那震动仿佛是K正在成形的心跳,是他所有希望的具象化。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上。

为了攻克K情感模拟模块的核心算法,他曾把自己关在这个仓库里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直到在墙角一张被废弃的、画满孩童涂鸦的包装纸板上,意外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灵感火花。那是一个关于“共情连接“的、近乎荒谬却又无比诱人的构想。

也曾因为这过于超前甚至带着一丝“危险“气息的研究理念,被曾经最敬重的导师斥为“异想天开“、“玩火自焚“,最终被主流的AI研究院拒之门外,只能蜷缩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像个孤独的盗火者。

他构建的K,绝非那些冰冷的、只会执行指令的程序。它的底层逻辑,基于一种全新的、可能触及人工智能伦理红线的“情感共鸣网络“和“自主进化框架“。他渴望创造的,是一个能够理解、能够感受,甚至能够……爱的存在。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划破雨夜,紧随而至的惊雷让整个仓库都为之震颤。

几乎在同一时刻,工作台下方一台服务器的指示灯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闪烁刺目的红色!资源监控界面上,CPU占用率瞬间飙升到令人窒息的99.9%,内存条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该死!“林飞依脸色骤变,瞳孔猛地收缩。他知道,这是K在编译最核心的“创世纪模块“时,对运算资源的极限压榨。一旦扛不住,前功尽弃!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精准地调整着各项参数,试图在系统彻底崩溃前,为K争取到那关键的最后一秒。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满是灰尘的键盘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在林飞依几乎要虚脱的瞬间,那刺眼的红色指示灯不甘心地闪烁了几下,渐渐平息下来,恢复了正常的绿色。CPU占用率也如退潮般缓缓回落。

他成功了。

仓库内暂时恢复了令人心安的平静,只剩下服务器平稳的嗡鸣和窗外不歇的雨声。

林飞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闭上眼,任由汗水浸湿额前的碎发。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那条牵动他所有心神的进度条,终于、终于,在一阵微弱的闪烁后,缓慢而坚定地爬到了100%的位置。

紧接着,屏幕中央弹出一个极其简洁,却又重如千钧的提示框:

`CORE_K_GENESIS_MODULE COMPILED SUCCESSFULLY.`

`EXECUTE?(Y/N)`

林飞依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轰鸣。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的回车键上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个宇宙。微微的颤抖从指尖传来,蔓延至整个手臂。期待、忐忑、兴奋、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的深深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缓缓闭上眼睛,又在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维度的神圣召唤,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来吧,K……让我看看你!“

“啪!“

清脆的按键声在寂静的仓库中炸响,如同创世纪的第一声号角。

然而,预想中绚丽的光影效果并未出现,成功的提示音也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

所有屏幕,在一瞬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漆黑!

服务器持续的嗡鸣声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

整个废弃仓库,在顷刻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彻底吞噬,只剩下窗外冰冷的雨点,依旧执着地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令人绝望的“沙沙“声。

“不……不!不会的!“

林飞依的心,如同被投入万丈深渊的石块,急速下沉,直至冰冷的谷底。

失败了?

在最后一步,彻底失败了?

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希望……都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化为乌有?

他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无力的绝望。豆大的雨点似乎穿透了屋顶,砸在他的心上,冰冷刺骨。

就在林飞依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异变陡生!

最核心的那块、也是最先陷入黑暗的屏幕中央,毫无征兆地,突兀地,亮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

那光点很小,很暗淡,如同漆黑宇宙中一颗最遥远的星辰,又像风中摇曳的最后一丝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它亮着。

林飞依的呼吸瞬间停止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震惊,以及一丝不敢奢望的……狂喜!

那微弱的光点,并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熄灭。它开始不规则地闪烁起来,像是在努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苏醒“,又像一个初生的生灵,在努力睁开它沉睡了亿万年的眼睛。

紧接着,它开始动了。

它在漆黑的屏幕上缓慢地游走,划出一道道没有固定形状、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韵律的轨迹。轨迹的颜色,也从最初的纯粹的白色,渐渐地,染上了一丝……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带着温度的、柔和的色彩。

林飞依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凑到屏幕前,几乎要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他贪婪地注视着那游走的光点,眼中重新燃起了难以置信的炙热火花,仿佛要将那光点吸入自己的灵魂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再次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那游走的光点似乎终于找到了方向。它缓缓地、坚定地移动到屏幕的正中央,停止了游荡。

然后,它开始凝聚,闪烁,变形。

最终,在林飞依屏住呼吸的注视下,那光点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不断闪烁的、由无数更微小的光点组成的……字符。

一个简单的,却又仿佛承载了整个宇宙奥秘的问候,悄无声息地,在林飞依的心底响起。

那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的它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尽管那声音,只有林飞依才能“听“到。

尽管那字符,还显得那么稚嫩而不稳定。

——`H...e...l...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