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欣宇稚嫩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可我真的很喜欢和竹子相关的东西啊……”
蒋欣月望着弟弟的侧脸，心里突然一紧。这个八岁孩童眼中闪烁的光芒，与母亲编织竹器时的专注神情如出一辙。她蹲下身，指尖微微颤抖：“可是，你要考中学，要考大学甚至研究生，你听姐姐说，读书是为了我们能拥有更好的生活……哎……”
“姐姐，我现在能用竹子做很多的东西了，我觉得其实我能力一点儿也不比成绩靠前的小朋友差。”他有些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在他的观念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更好吗？为何非要去勉强自己呢，读书让他并不开心。
蒋欣月无力地叹了口气，如果弟弟像这般发展下去，早晚也会成为和外公母亲一样冷漠的人，她又能干涉得了多少呢？！
她攥紧弟弟的手腕，决心返回家中与母亲和外公理论，魏一则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晚风穿过竹林，她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老屋，忽然觉得那熟悉的轮廓变得陌生而遥远。
等到门口时，她才听到一阵阵争吵声从房间内传来，她意识到不对劲，示意魏一和弟弟停下脚步。透过斑驳的窗棂，她看见外公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微微摇晃：“恬恬，收手吧……”老人沙哑的嗓音里浸着六年来的疲惫。
“放弃？爸，你告诉我怎么放弃？六年前妈妈去世的时候，是你要执着回竹艺村查真相的！”母亲手中未完成的竹编作品在灯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我爱蒋明，就和你爱妈妈一样！”
蒋欣月稳住倾斜的身体，瞳孔骤缩。父亲的名字“蒋明”从母亲唇间滑落时，那个陌生的“爱”字让她浑身发冷。她忽然意识到，这六年来母亲眼中熄灭的不是爱意，而是某种更灼热的东西——执念。难道这件事背后，真的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但我真的真的后悔了，恬恬，我不想你以后也后悔，我们收手吧。”母亲似乎在那边沉默了许久，一直是外公在不断地表达自己的悔意。
蒋欣月在窗外攥紧了拳头，虽然她不清楚外公和母亲讨论的是什么，但此刻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死可能都不是意外。母亲的反应更像是一个执念太深想要追求真相，屡屡尝试屡屡失败的人，无数次尝试已然消磨了她其他的情绪和精力，让她逐渐变得冷漠。外公则像是一个已经知道一切的智慧老人，但因为要保护家庭不得不放弃已知的一切。
“爸，总有一天满儿和二狗子会理解的，我们不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吗？他们那么聪明，早晚有一天他们也许会和我们做一样的事情。”
两人的对话让蒋欣月心中一片混乱，越理越乱，始终无法清晰。相较于外公的沉稳，母亲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不屈的力量，但在这力量之中，也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犹豫和不自信。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长时间没有声音。蒋欣月带着蒋欣宇重新回到了竹林，她的眼眶泛红，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一个疑问，父亲的死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他们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正在做的又是什么？
“弟弟，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外公和母亲争吵吧？”蒋欣月转身时，发现弟弟正平静地注视着她。这个本该惊慌的孩子眼中，竟带着超乎年龄的了然。
“他们经常这样。”弟弟轻声补充道：“但很快就会和好。”
弟弟实话实说，父亲去世之后，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三次了。不过他才八岁，又能明白什么。对于外公与母亲的争执，他只把他们当作是在大声讨论。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安静地在一旁编织竹子，沉醉于手工制作的乐趣之中。通常，这样的讨论不会持续太久，情绪波动不会太大，两人很快就能平复情绪，继续共同摆弄竹子。
“那他们有没有提到跟爸爸有关的事情？”蒋欣月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此刻她对其他事情毫无兴趣，只渴望了解真相。她忽然有种感觉，除了对自己执着的事情怀有执念，对其余一切都冷漠。
“没有，其实外公和妈妈每次对话都差不多，大概持续十几分钟，不过我什么也听不明白。”蒋欣宇语气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我去问他们！”左思右想之后，蒋欣月还是觉得一切太蹊跷，于是她决然冲进了房间。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时，母亲手中的竹丝应声而断。她神色闪过一丝慌张，仓皇抬头，撞上蒋欣月通红的双眼，惊讶说道：“满儿，你怎么回来了？”
见母亲下意识藏起掌心的老茧，令蒋欣月不自觉想起父亲生前总爱摩挲的那枚婚戒。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蒋欣月语气坚定，一字一顿地问道。
作为一个晚辈，这样情绪的失控显然不对，但作为一个已故父亲的女儿，她的任何非理性行为似乎都有其合理性。
“没什么，一切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这次回答的变成了过往都沉默的外公。
他本来想站起身来摸摸蒋欣月的脑袋，却被她避开，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外公，你给我说实话，父亲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
外公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紧，握着的竹篾刺入苍老的皮肤，清了清嗓子后说道：“警察给我们的结果是意外，目前所有证据也都是指向意外。纠结太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意外，哪有那么多意外……”蒋欣月冷笑一声，那语气全然不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反倒像是饱受挫折的失意者。
三十年前的照片，那些含糊不清的争执，这一刻，蒋欣月真的有点怀疑父亲是否成了外公的替罪羊。毕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才有可能会有包庇的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