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杂灵者,拜下门墙

天未亮,天门镇就沸腾了。

镇口的石阶上,站着百十来个少年,穿着新洗过的粗布衣裳,眼里盛着紧张、兴奋、渴望,和不可说的妄念。

今日,是玄青山宗门来此设台收徒的日子。每十年一次,不分贵贱,只看灵根资质,入得宗门者,踏入修行路,从此一步登天;入不得者,就继续在这凡尘里烂着,活得像牲口。

秦止站在人群尾端,衣角破了一道口子,昨夜刚缝的。他年方十五,个头不矮,却总是把脖子低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没和任何人说话,也没人愿意靠近他。

秦止是个孤儿,爹娘在他七岁那年死于矿崩。镇上的人凑钱把他养大,送进私塾,又供他今日来参加测灵——说是为了改变命运,其实每一文钱都压着他一口气:

“若你也不中,那可真白养了你。”

晨风微寒,秦止的手指却捏得发白。

阳光终于洒落山巅,玄青山三名外门长老衣袍猎猎,从云舟上踏空而下。

他们架设了灵镜石台,宣告今日测灵开始。镇长亲自陪笑奉茶,站在一旁点名叫人。

第一个少年踏上石台,灵镜投影中闪现一抹淡蓝光芒,长老笑着点头:

“水灵中品,勉强入外门。”

周围一片羡慕之声。少年激动跪下叩拜,得了一块玉令,被带到一旁候着。

第二个、第三个……一个个上去,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灵根被判低劣,直接轰下台。

轮到秦止时,已有二十多人被刷下。镇长喊他名字时语气都有些不耐:

“秦止,上去吧,快着点。”

他走得很慢。

石台前,一名身着灰衣的女长老斜眼扫了他一下,不冷不热地道:“双手按镜石,心念归一。”

秦止深吸口气,手掌贴上冰冷石面。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什么抽走了,寒意从指尖灌入心肺。

“杂灵。”那名女长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四周陷入短暂沉默。

接着,爆发出低低的哄笑声,有人小声说:“早就说他不成事,连灵根都不纯,还敢来?”

“杂灵者,不可修行。”另一名年长长老补了一句,似乎怕他说得不够重,又加道,“此等资质,修一百年也不过凡体。”

他手一挥,灵镜自动熄灭。秦止被推下石台。

他没说一句话,也没有跪求或辩解。

他只是低头,像一粒被风吹起又落下的尘土,默默地站回了石阶底部。眼神里没有泪,也没有怒火,有的只是麻木和沉静。

镇长不再看他,脸上挂不住地冷哼一声。

傍晚,收徒仪式结束。

玄青山一共收了五人,皆被赐下玉令,带上云舟。舟起云飞,渐远渐没,天门镇的孩子们仰头望着,眼里写着羡慕与失落。

只有秦止没抬头。他在角落里收拾着自己的包袱,那不过是几本旧书、一块干饼,还有一封从小藏在怀中的信。

天黑之前,他独自走出了镇口。

无人送他。

山道弯弯,夜虫低鸣。

秦止背着包袱,走了十几里地,才在一处乱石坡前停下。他把干饼掰成两半,放入口中咀嚼,木然无味。

他看着天空,那片曾经盛着希望的蓝,现在只是一块漆黑的布幕。

“我果然还是不行。”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比风还冷。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废物”“没用”“不该活着”这些话。自懂事起,他便知道自己不被期待,也不被相信。但他一直想试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机会。

可就是这一次,也彻底堵死了。

他将怀中那封信取出。信封陈旧,封口完好,从没拆开过。

这是他娘留给他的,说:“等你入宗门那日再看。”

他看了好久,终究没拆开。他将信重新放好,收进怀中。

然后他开始静坐。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灵气,只是按照书上抄来的法诀盘坐、吐纳,一遍一遍尝试。

夜过子时,寒意渐重,身边有蛇虫出没。他的手指被咬了一口,肿起,发麻,但他没躲,没动,只是坐着。

直到天色泛白,秦止才站起身来。

他的身体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法诀毫无反应。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只是更冷了。

天门镇的人说:“这孩子怕是疯了,天天往山里跑,不说话,也不哭,也不笑。”

有人说:“他就是不服气,命都定下了,还挣扎什么?”

有人冷笑:“他以为这样就能被人记得?”

而秦止什么都没回应。

他每天去山中采药、练拳、写字、抄法,重复着一切。他的身体瘦弱不堪,指节缠着布,满是旧伤。可他始终不退。

他不再幻想,也不再开口。只是一直做着这些对他毫无意义的事。

又一年过去。

他依旧没有灵力,没有突破,没有任何人看得起他。

但他还活着。

某日大雪初霁,他独自走在山崖边,将一本破旧的手札压在石缝之中。第一页写着:

“若你也是废物,请不要放弃。”

写完这行字时,他想起一件事。

原来,我一直都在等一个也许根本不会出现的人,告诉我:

“你不是唯一的失败者。”

风吹起纸页,他却转身离去,从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