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的夜色,被颁奖典礼的璀璨余晖晕染得朦胧而温柔。塞纳湖宛如一块深蓝的丝绒,温柔地倒映着沿岸连绵的灯火,金红色的光斑在水面碎裂,又摇曳着重新聚合,像无数跳跃的星子。远处的城市灯火连成一片灿烂的光河,流向未知的远方,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的微凉、水汽的清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胜利的甜蜜躁动。
黎晚独自倚在临湖的古老石栏上,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胸前那枚沉甸甸的金牌。冰凉的金属已被她的体温焐热,坚硬的棱角抵着指腹,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存在感——绝对冠军,IPhO的最高荣誉,被她摘下了!此刻,心脏仍在不规则地搏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巨大的兴奋和尘埃落定后的轻微眩晕。喧嚣的颁奖现场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她只想在这里,呼吸几口冷冽而自由的空气。
身后,传来一种独特而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鼓点,每一步都踏在精确的距离和节奏上。是他。
黎晚没有回头,只是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声音在夜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江大学神不去参加王教授精心准备的庆功宴?那可是难得的‘社交实践活动’。”她刻意加重了“社交实践”四个字,满是调侃。
脚步声在她身侧大约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住。江砚的身影在夜色中被勾勒得更加挺拔清隽,黑色的风衣衣角被晚风掀起,猎猎作响。他没有看湖,目光径直落在黎晚映着湖光的侧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知道我不会去。”
“哦?”黎晚终于转过头,明亮的眼眸里跳跃着促狭的光芒,“又是‘社交活动效率低下论’?江砚同学,你不能总是用这个万能公式搪塞所有需要交流的场合。团队凝聚力也是很重要的,说不定能激发出新的……”她故意顿了顿,像是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嗯…灵感火花?”
“不是效率问题。”江砚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罕有的直接。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湖边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深潭般的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因为,”他顿了一下,视线牢牢锁住黎晚,“你在。”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四个字,清晰无比地砸在耳膜上。黎晚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收紧了半拍,血液瞬间涌向耳尖,带来一阵酥麻的烧灼感。她猛地别过脸,重新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试图用塞纳湖的深邃来掩盖自己瞬间的慌乱,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金牌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醒。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随意,甚至带上点学术研讨的口吻:“江砚,你计算过IPhO历史上同时拿下金牌和绝对冠军的联合概率吗?还有…双人组合的情况?”她悄悄转移了话题核心,试图找回熟悉的、属于学术竞技的安全地带。
“金牌获奖者成为绝对冠军的概率为2.7%。”江砚不假思索,数字精确得如同刻在他脑中,“至于双人组合同时达成目标,”他微微停顿,目光也从湖面转回,再次落在黎晚因刚才的慌乱而显得格外生动的侧脸上,“样本量不足以提供有效统计。”他又向前靠近了半步,两人的衣袖几乎要擦碰到一起。
黎晚感受到身侧骤然迫近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一种干净的皂角和淡淡的、独属于江砚身上的霜雪气息。她强作镇定地扭回头,挑眉看他:“哦?样本不足?所以结论是?”
“结论是——”江砚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历史上没有第二个‘黎晚和江砚’。”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牢笼,将黎晚困在其中,“因此,这个概率对我们没有参考价值。”
狂妄!却又带着一种基于绝对实力的、冰冷到极致的客观自信。
黎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一种强烈的、想要挑战他的冲动涌了上来。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点小得意和挑衅:“江砚,你刚刚是在进行严谨的学术陈述,还是在……炫耀?”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陈述事实。”江砚的语调依旧平稳无波,目光却更深了几分,像要穿透她的伪装,直视那因他而起的、并不平静的内心,“就像陈述——你是我迄今为止,”他罕见地停顿了半秒,似乎在斟字酌句,最终说出了那个让她心头巨震的词,“遇到的,最不可预测的对手。”他将“不可预测”咬得格外清晰。
黎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跳如擂鼓。
对手?他称她为对手?但这绝对是江砚辞典里所能给予的最高级别的评价——超越了一切赞美或客套,如同他解出的每一个答案,简洁、精准、无可辩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底涌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远比任何花哨的告白都更具冲击力,因为它来自江砚,是他用全部理性验证后交付的核心结论。
风似乎更大了些,吹乱了黎晚鬓边的碎发。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迎视着他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期待:“所以,这就是你今晚……跟到这里来的最终结论?”她故意用了“跟”这个词,带着点戏谑的试探。
“不。”江砚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变得更加专注锐利,如同锁定目标的猎手。他缓缓抬手,伸向风衣的内侧口袋。
黎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动作。
他掏出的不是公式草稿,而是一个扁平的、非常正式的深蓝色信封。信封在路灯下折射出沉稳的光泽。他单手拿着,没有立即递过来,仿佛在赋予这个动作额外的重量。
黎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什么?”
江砚终于将它递到了她面前。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擦过了她的掌心,那一瞬间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黎晚的手臂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她接过信封,触感挺括光滑。
借着湖岸的灯光,她抽出里面的文件——一张设计精良的录取通知书。顶部是烫金的行楷大字:京城大学。展开内页,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江砚的名字和专业——
录取专业:数学科学学院-数学与应用数学(基础数学方向)
录取类别: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保送生
右下角,是他的亲笔签名,笔迹力透纸背,带着他一贯的冷峻风格。
他接受了!他真的接受了京城大学的保送!可他不是一直……黎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的光芒:“你……真的选了京城大学?我以为……”她咽了下口水,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以为普林斯顿的offer或者MIT的全额奖学金,才更符合你‘效率最大化’的原则?”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发飘。
江砚没有解释,他的视线从未离开她的脸,深邃的眼眸在夜色里倒映着远处的灯火和她惊愕的神情。他再次向前一步,彻底打破了那最后半臂的安全距离。湖边的寒风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黎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辐射。那股清冽又带着淡淡霜雪般凛冽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因为最优解。”他低沉的声音像羽毛般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什么最优解?”黎晚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通知书,指节微微发白,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她敏锐地捕捉到,江砚刚才用的不是“最效率”,而是“最优解”——一个包含价值判断的词。
“黎晚和江砚的方程组。”江砚几乎是在陈述一个经过无数次验算的定理,“经过洛桑决赛的极限条件验证,”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点燃的星辰,“我们的组合在特定方向上的探索效率和成果产出潜能,远超各自独立运作可达上限的43%。这是一个显著的协同效应。放弃这种协同,是资源浪费。”
黎晚怔住了。他…他竟然把他们的合作关系,量化成了可验证的优势?而且是为了这个,选择了留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所大学?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线条流畅、近在咫尺的下颌。
“所以,”黎晚找回自己的声音,带上了点强装的镇定和试探,“这是你关于‘实验团队’在京城大学进行‘后续研究’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她努力模仿他的学术腔调,试图掩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江砚垂眸,目光落在黎晚因用力捏着通知书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上。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再次伸出了手——这一次,目标不是文件。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极其缓慢而轻柔地,覆盖在她紧握着通知书的手背上,然后,一点点、近乎执拗地,试图让她放松紧绷的手指,让她感受那纸张本身的存在。
这个动作太具侵略性,也太暧昧了!
黎晚猛地一颤,手指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江砚更坚定地包裹住。他的体温透过指节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不。”江砚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塞纳湖最深的水还要沉静,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夜风,也穿透了黎晚纷乱的思绪,“这不是可行性分析报告。”
他微微倾身,气息拂过她的额发,离她的耳边近得几乎只剩毫厘。黎晚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她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捕捉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呼吸。
“这是,”江砚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如同在宣读一个神圣的公式,“关于未来至少四年物理方向…与数学方向之间…‘强耦合’作用的明确边界设定。”
强耦合!
物理和数学中的术语。代表着相互作用强烈,难以分离的系统!
黎晚的头脑瞬间“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塞纳湖的夜风、城市的灯火、远处的喧嚣……一切都消失了。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江砚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他手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温度。那张写着“数学与应用数学”的保送通知书,此刻变得滚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