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琉璃生财,差役变狗腿

破窑厂一役后,整个流放队伍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阎王和几个差役对林家的态度,简直像换了个人。沉重的木枷从男丁脖子上卸了下来,换成了轻便些的绳索;赶路的速度明显放慢,每日早早便寻地方歇脚;甚至偶尔还会“施舍”些粗盐、干粮给老弱妇孺——当然,这一切的优待,都只针对林晚星和她的“琉璃术”。

林建业彻底沦为了队伍里的笑话。他那天的“妖女”指控,不仅被王阎王一巴掌扇了回去,更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连他亲儿子林承瑞,现在都躲着他走,整日黏在林晚星身边,像条欢快的小尾巴。

“星姐姐,今天要找什么样的沙子呀?”小承瑞蹦蹦跳跳地跟在林晚星身边,仰着小脸问道。自从见识了“沙子变琉璃”的神奇一幕后,小家伙对堂姐的崇拜简直如滔滔江水。

林晚星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声音温和:“要找颜色发白、颗粒均匀的细沙。看到那种,就喊姐姐,知道吗?”

“嗯!”小家伙用力点头,像只机灵的小猎犬,立刻撒开腿跑到路边,撅着屁股开始认真“勘察”。

队伍后方,赵五和另一个差役刘三,正抬着一个用树枝和破布临时扎成的简易担架,上面躺着林周氏。老人家自从卸下枷锁后,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此刻正半闭着眼睛养神。两个差役抬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簸了这位“琉璃大师”的祖母,惹来王阎王的责骂。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刘三小声嘀咕,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咱们堂堂官差,倒成了罪囚的轿夫了……”

“闭嘴吧你!”赵五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懂个屁!那丫头手里攥着的可是点沙成金的本事!头儿说了,等到了下个镇子,把那几颗琉璃珠子卖了,咱们兄弟几个,少说也能分个十两八两的!抬个老太太算什么?就是让咱们背着她走,老子也干!”

刘三咽了口唾沫,想起王阎王怀里小心保管的那几颗浑浊却闪着奇异光泽的小珠子,顿时不吭声了。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半年的饷银了!

队伍最前方,王阎王正殷勤地陪在林晚星身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活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

“林姑娘,您看这地界……能找到合用的材料不?”他搓着手,声音轻柔得不像话,“要不要歇会儿?我让人给您捶捶肩?”

林晚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差爷客气了。奴婢还得再往前走走,这附近的沙子杂质太多,烧不出好琉璃。”

“那是那是!”王阎王点头如捣蒜,“您说了算!您说了算!”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林承瑞兴奋的喊声:“星姐姐!快来看!这里的沙子好白!”

林晚星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果然,在一处干涸的河床边缘,沉积着厚厚一层颜色发白、颗粒均匀的石英砂!比之前在破窑厂找到的纯净多了!

“好孩子!”她由衷地夸了一句,摸了摸小承瑞的头,随即蹲下身,仔细检查起来。砂粒在指尖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质地均匀,杂质很少。完美的玻璃原料!

“差爷,这处的沙子极好。”她抬头对王阎王道,“烦请您让人多收集些,用干净的布包好。另外,那边灰白色的岩粉也取些来,还有,最好能挖些粘性强的陶土。”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王阎王拍着胸脯保证,转身对几个差役吼道,“都听见没?赶紧的!挖沙的挖沙,采灰的采灰!你,去找陶土!麻利点!”

差役们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去完成“琉璃大师”交代的任务。那积极劲儿,哪还有半点押解犯人的凶悍?活像一群等着领赏的杂役。

不远处,林建业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自从那天“妖女”事件后,他在队伍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差役们嫌他多事,家人觉得他差点害了大家唯一的“希望”,连妻子赵氏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邪门……太邪门了……”他死死盯着林晚星忙碌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她什么时候懂这些的?一定是妖法……一定是……”

正嘀咕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林建业回头,正对上母亲林周氏冰冷的目光。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正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他。

“建业,”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却有力,“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娘!”林建业委屈地叫了一声,“您也信她那套?她分明——”

“分明什么?”林周氏厉声打断,“分明救了咱们全家的命?分明让差役对咱们另眼相看?分明给咱们挣来了一口热汤、一件厚衣?”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担架边缘,“你身为长子,不想着如何护佑家人,反倒处处与星丫头作对!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建业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老太太这番话,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

“娘,我……”他还想辩解,老太太却已经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去帮忙吧。”林周氏疲惫地摆摆手,“星丫头要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别再……别再拖大家后腿了。”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林建业心口。他踉跄后退两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受伤。拖后腿?他?林家的长子?未来的家主?

可环顾四周,没有人看他,没有人关心他的委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蹲在河床边、正指导差役们筛选砂石的瘦小身影上。

那一刻,林建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隐隐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傍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扎营。

林晚星面前,摆满了差役们今日“辛勤劳作”的成果:几大包纯净的石英砂、细如面粉的石灰石粉末、粘性极佳的红陶土,甚至还有赵五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小袋纯碱——这可是意外之喜!有了它,玻璃的透明度和熔点都能大大改善!

“林姑娘,您看这些……够不够?”王阎王搓着手,眼巴巴地问道,活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学童。

林晚星仔细检查了一遍材料,满意地点点头:“差爷费心了。这些足够烧几颗上等琉璃珠了。”

王阎王闻言,眼睛顿时亮得像两盏灯笼,脸上的横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那……那什么时候开始烧?需要我们兄弟做什么?”

“今夜就可以。”林晚星从容道,“不过需要先做几个像样的坩埚。另外,烧制时需要有人不间断地鼓风,火候必须极旺才行。”

“我来鼓风!”赵五自告奋勇,拍着胸脯道,“我力气大!”

“我帮着和泥!”刘三也不甘落后。

很快,在林晚星的指导下,几个简易但实用的陶土坩埚被捏制出来,放在篝火旁烘烤定型。差役们争先恐后地帮忙,生怕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林晚星则开始精心调配原料。这一次,有了纯碱,她将石英砂、石灰石和纯碱按照更科学的比例混合,又加入少量碾碎的贝壳粉(作为额外的钙源),搅拌均匀。灰白色的粉末在陶碗中泛着微微的光泽,像一捧神秘的魔法材料。

夜幕完全降临时,一切准备就绪。

林晚星选了一处背风的凹地,用石块垒起一个比上次更专业的微型窑炉,将几个小坩埚放入其中。混合好的玻璃原料被小心地装入坩埚,然后,炽热的炭火被点燃。

“鼓风!”她简短地命令道。

赵五立刻拿起准备好的皮囊(从一个差役的水袋临时改造的),对准窑炉的进风口,开始卖力地鼓风。呼——呼——随着气流的注入,炭火瞬间变得炽白,温度急剧升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小的窑炉。火光映照下,林晚星的脸庞显得格外沉静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顾不得擦拭。她像一位正在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全神贯注地掌控着火焰的魔法。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赵五的手臂已经酸得发抖,却咬牙坚持着,不敢有丝毫松懈。其他差役轮流替换,确保鼓风一刻不停。窑炉中的温度已经高得惊人,靠近的人脸颊被烤得生疼。

突然,林晚星的眼睛一亮!

“成了!”她低呼一声,示意停止鼓风。

众人精神一振,伸长脖子看去。只见林晚星用一根长铁钳(从差役的兵器上临时拆下来的),小心地从窑炉中夹出一个小坩埚。坩埚中,那灰白色的粉末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橘红色、粘稠的、如同融化的蜂蜜般的液体!

玻璃液!而且比上次的更加纯净、更加透亮!

“老天爷……”王阎王张大嘴,眼睛瞪得溜圆,“真……真的化了!”

林晚星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叹。她全神贯注,动作娴熟地将铁钳夹着的坩埚微微倾斜,让那炽热的玻璃液缓缓流出一小股,落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块光滑石板上。然后,她拿起另一根细长的铁签,精准地插入那团橘红色的粘稠液体中,轻轻一挑,迅速旋转!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那团炽热的玻璃液,如同被施了魔法,随着铁签的旋转,被拉长、塑形,渐渐变成了一颗圆润的小球!林晚星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无比,时而用铁签调整形状,时而用一块湿木板轻轻按压表面。橘红色的玻璃球在她手中翻滚、旋转,逐渐冷却,颜色由橘红变为暗红,再变为深琥珀色……

终于,她停下了动作。

一颗玻璃珠,静静地躺在石板上。

比上次那颗大了一圈,约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更加圆润规则,表面光滑如镜。最惊人的是,它的透明度大大提高了!虽然内部仍有少量气泡和杂质,但已经能够透过它,模糊地看到另一侧的景物!在火光的映照下,它折射出迷人的、如同蜂蜜般温润的金黄色光芒!

“我的亲娘哎……”赵五直接看傻了,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王阎王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双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想碰又不敢碰,活像个第一次见到糖果的孩子:“这……这真是沙子烧出来的?神了!真神了!”

林晚星微微一笑,将玻璃珠递给他:“差爷请看。这次的材料好,烧出来的珠子也更通透些。若是能找到更纯净的石英和纯碱,还能烧出完全透明如水的上等琉璃。”

王阎王如捧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珠子,对着火光左看右看,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值钱!绝对值大价钱!林姑娘,您可真是活菩萨啊!”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等到了下个镇子,咱们就把这些珠子卖了!您放心,好处绝对少不了您的!”

林晚星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这珠子值钱。在这个玻璃制造技术被少数人垄断的时代,哪怕是这样一颗在她看来粗糙不堪的玻璃珠,也足以卖出天价!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行进的速度更慢了。每到一处合适的营地,林晚星就会在差役们的“协助”下,烧制更多的玻璃珠。她的技术越来越娴熟,烧出的珠子品质也越来越好。从最初的浑浊琥珀色,到后来的淡黄色、浅绿色,甚至尝试着加入不同的金属氧化物来制造色彩——铜屑产生淡蓝色,铁锈产生淡绿色……

当队伍终于抵达第一个稍具规模的集镇时,王阎王的怀里已经小心翼翼地包着二十多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玻璃珠了。

“林姑娘,您就在客栈好好休息。”王阎王搓着手,满脸堆笑,“我和兄弟们去去就回。您放心,该您的那份,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林晚星点点头,目送几个差役兴冲冲地离开。她知道,这些珠子至少能卖上百两银子。而王阎王为了让她继续“合作”,必然会分她一部分。这就是她的计划——用玻璃珠撬开差役的贪婪之心,为自己和家人争取更好的待遇,甚至……更多的自由。

“星丫头……”身后,林周氏的声音传来。老太太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她身边,浑浊的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你……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本事?”

林晚星转身,轻轻扶住祖母,声音柔和:“祖母,人在绝境中,总会激发出些潜能。我也是……被逼出来的。”

林周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岂会看不出孙女的异常?但那又怎样?在这生死攸关的流放路上,能带着全家活下去的本事,就是好本事!

“祖母,您放心。”林晚星轻声道,目光坚定,“有我在,咱们林家,不会倒。”

林周氏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孙女的手腕,就像当初在抄家那天一样。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抓握,而是一种托付,一种信任。

傍晚时分,王阎王和差役们回来了。几个汉子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走路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

“林姑娘!”王阎王一进门就压低声音喊道,眼睛亮得吓人,“发了!咱们发了!”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哗啦一声倒在桌上。

白花花的银子!足足五十多两!还有几串铜钱!

“这只是第一笔!”王阎王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那当铺的掌柜说了,有多少要多少!特别是那些带颜色的,一颗就能卖五两银子!我的老天爷啊!”他搓着手,看向林晚星的眼神简直像在看财神爷,“林姑娘,这是您的那份,十五两!您收好!”

林晚星看着推到面前的银子,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即收起:“差爷,这些银子,我想换成些东西。”

“您说!尽管说!”王阎王拍着胸脯,“要什么?新衣裳?好吃的?胭脂水粉?”

“盐,上好的细盐。”林晚星平静道,“还有药材,特别是治疗风寒、腹泻的。厚实的棉布,针线,几把趁手的小刀。另外……”她顿了顿,“我想买些种子。”

“种子?”王阎王一愣,“什么种子?”

“红薯、玉米、南瓜……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作物种子。”林晚星直视着他的眼睛,“差爷,琼州路远,到了那边,总要种地吃饭的。”

王阎王挠挠头,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琉璃大师”会对种地这么上心,但此刻林晚星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去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对了……”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林姑娘,您看……咱们是不是可以多停留几日?您再多烧些珠子?这买卖,可比我们兄弟干十年差事都赚啊!”

林晚星心中冷笑。贪婪,果然是人最大的弱点。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停留的时间越长,她准备的时间就越充分,到了琼州后的起步就会越顺利。

“可以。”她爽快地答应,“不过材料得备足,而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阎王一眼,“我家里人的枷锁,是不是可以彻底解了?总绑着手脚,怎么帮我打下手?”

王阎王犹豫了一瞬,但很快,对银子的渴望战胜了一切:“成!都听您的!从今儿起,您家里人,除了晚上睡觉象征性地捆一下,白天都松绑!不过……”他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林姑娘,您可别动什么别的心思。逃跑的罪囚,抓到可是要当场打死的。”

林晚星微微一笑,眼神坦荡:“差爷放心,我们林家,不是那种人。”

当夜,林家众人第一次睡上了客栈的床铺,盖上了干净的被褥。林晚星将那十五两银子分成几份,一部分交给母亲王氏保管,一部分自己留着购置必需品,还有一小部分,她悄悄塞给了祖母林周氏。

老太太接过银子时,手抖得厉害,眼中闪烁着泪光:“星儿,这个家……多亏有你啊。”

林晚星轻轻抱住这个瘦弱的老人,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越过客栈的窗户,投向南方那未知的远方。

玻璃珠,只是开始。

红薯、玉米、南瓜……这些高产作物,才是她在琼州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差役们的贪婪,正是她最好的掩护。

夜深了。

林晚星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母亲均匀的呼吸声,手指轻轻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几粒种子——那是她今天在集市上,趁差役不注意时偷偷买下的。

种子虽小,却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就像她,看似柔弱,却在这流放路上,悄然播撒着改变命运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