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殇嫁

宋染掀开盖头,满眼皆素。

空荡的喜房中,烛火摇曳,映得她身上的红嫁衣格外刺目。

手指下意识地垂落在冰冷的丝滑嫁衣上。指尖触感冰凉滑腻,心底却猛地一抽。

熟悉的冰冷感……死前的冰冷感,穿透时间的缝隙,顽固地烙印在掌心,刺入骨髓深处。

这是……她嫁入安平侯府的那一晚!

她重生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又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力量砸进脑海,震得她魂灵摇晃。

前世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闪过。

上一世,她曾兢兢业业守护这安平侯府,最后却落得个凄惨收场。

她曾满心赤诚养育继子,继子成材之后却变身白眼狼。

她尽心竭力操持府中诸事,却反被肆意欺凌、夺去一切。

在那些阴谋算计中,她孤立无援,最终被陷害至家破人亡,含冤而死。

冰冷的恨意,如同蛰伏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宋染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既然上苍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小姐,老夫人要您去祠堂。”

琥珀在一旁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刚才府里的王嬷嬷来传话,语气冷淡,丝毫没有对侯府少夫人的尊重。

她为小姐不平!

小姐和安平侯虽然有婚约,但并未完婚,小侯爷却在半月前战死边关。

安平侯府的老夫人为了逼宋家履行婚约,动用了侯府最后一点情分,请皇后下了懿旨。

小侯爷战死之日尚未及冠,小姐今年也才十八岁。

这是殇嫁!世上有哪个女子愿受这般苦楚?

这一辈子就此完了且不说,以后少不了要受她们糟践。

听到琥珀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宋染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瞬间柔软下来,冲散了眼底一片冰冷的血色。

她差点忘记还有这个傻丫头了。

前世,琥珀就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守在身边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

“你过来。”宋染拉过琥珀的手,示意她坐到身边,轻轻摩挲她的脸,“琥珀,放心,小姐以后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前世,她便是这般被叫去祠堂。

老夫人一句“身为新妇,让长辈枯等,可知罪?”她便在那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被逼着整整跪了一夜!

那一夜,她跪得双膝红肿,第二日敬茶时险些站不稳,又被老夫人当众责骂不懂规矩,并借此把她的嫁妆收入侯府公孥,让她从此在府中抬不起头来。

这一世她岂会再任人摆布?

宋染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温顺柔弱,反而透着一股凌厉的锋芒。

“小姐,您……您没事吧?”琥珀不知所措地看着宋染。

小姐的反应虽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但心里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宋染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抚过琥珀的发梢:“我没事,别想多了。”

琥珀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宋染那平静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小姐,奴婢担心他们会为难您……”

小姐性子软,安平侯府不要脸面把小姐娶进门,还不是为了宋家的银子?

可惜小姐受了侯府那些人的蛊惑,把宋家陪嫁的人都打发了回去。

这样一来,小姐在这侯府,便只能任她们拿捏了。

宋染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琥珀,你记住,我既然进了这侯府,那便是这侯府的主母,没有人能为难我们。”

琥珀还想再劝几句,宋染却已经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晚风拂面,烛光明灭。

“不必担心。”宋染的手指轻轻敲击窗沿,“这世上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安平侯府。”

半月前安平侯谢云庭战死,而他父母也已过世多年,现在府中做主的,是谢云庭的祖母,侯府的老夫人。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琥珀,替我更衣。”她转身吩咐琥珀,语气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琥珀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老夫人这时候叫您去祠堂,怕是没安好心。您刚进门,何必……”

“更衣。”宋染重复,音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就穿祭拜侯爷时那身素衣。”

琥珀所有劝阻的话全卡在喉咙。她看着宋染走到屋角的衣箱边,自己动手解开那件火红刺目的嫁衣盘扣。

动作稳定,有力,带着一种摒弃过往、决绝重生的仪式感。

嫁衣滑落,如同前世她流下的血。

素衣如雪,衬得她未施粉黛的面容愈发苍白,只是那双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人心深处。

那里面没有半分殇嫁的惶恐,只有阅尽千帆、看透生死的漠然与冰冷。

“小……小姐?”琥珀声音发颤,莫名被这气势所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走吧。”宋染迈出脚步,踏过地上那件火红嫁衣,“她们……应是等不及了。”

冷漠的嗓音冰冷寒意无声流淌过整个素裹的喜房,红烛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想喝她的血,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宋染迈步踏入祠堂。

堂内光线幽暗,长明灯在巨大的青铜兽炉里摇曳,微弱如濒死之人的喘息。

牌位龛椟上重重叠叠、沉默森然的漆木牌位——那是一个个冰冷的名字,代表着这个赫赫家族铁血铸就的荣光。

安平侯府是大景的开国侯爵。历代安平侯皆以铁血战功立世,马革裹尸为终。

满门忠烈,却也是满门孤寡。

便是她的夫君,最后一代安平侯谢云庭,半月前血染沙场,仅余一截染血的断剑送回府中。

前世她曾以为嫁入这样的门楣,是她的荣耀。

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她输了一世!

主位之上,侯府老夫人手上不停拨动檀木佛珠,那双狭长眼睑半垂,几名须发皆白的族老分坐两侧。

宋染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老夫人身上。

“孙媳见过祖母,见过各位长辈。”她微微福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烛火忽地一跳,映得她眼底寒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