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残红夺门

卷帘门升起的刺耳噪音还在回荡,清晨微凉的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味涌入鼻腔,却吹不散我心底那沉甸甸的冰冷。城西方向,那片灰蒙蒙的天际线尽头,一抹极淡、却如同污血浸染宣纸般刺目的暗红,正悄然晕染开来,不祥得令人心悸。

老周家!

没有半分犹豫,身体在疲惫和识海钝痛的双重压迫下强行催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店铺!清晨的街道空旷寂寥,只有环卫工人扫帚划过地面的单调沙沙声。我无视了所有红绿灯,在空旷的车道上狂奔,风灌进耳朵,呼啸着,却压不住脑海里那声玻璃炸裂的巨响和老周父女绝望的嘶喊。口袋里的黑色小盒随着奔跑剧烈晃动,冰冷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肋骨,那幽邃的寒意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支撑。

距离在脚下飞速缩短。拐进老周家所在的破旧居民区巷口,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如同瞬间从初夏跌入了深秋的寒潭。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甜腻的、如同大量血液暴露在低温中散发出的铁锈腥味,混杂着……一种极其陈旧、类似古墓深处朽木和霉烂丝织品混合的腐朽气息。

巷子尽头,那栋熟悉的、墙皮剥落的三层老式居民楼,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暗红色的染缸。不是光线,而是整栋楼的外墙,都蒙上了一层流动的、粘稠的暗红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起伏,将破败的楼房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堡垒。光线所及之处,墙壁、窗户、甚至楼下停放的几辆破旧自行车,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冰晶!

老周家位于二楼。他家那扇临街的窗户,此刻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犬牙交错的破洞!厚厚的双层玻璃连同窗框,像是被某种巨力从内部狠狠炸开,尖锐的玻璃碎片呈放射状向外溅射,如同狰狞的伤口,散落在楼下冰冷的水泥地上,在暗红光晕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

窗户里面,没有灯光透出,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有生命般,在破碎的窗口边缘缓缓涌动、伸缩,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整栋楼死寂一片。没有邻居探头张望,没有惊呼,连鸟雀虫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粘稠的暗红光晕无声地流淌,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甜腐朽气息,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恐怖画卷。

我冲到楼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破碎的玻璃在脚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楼道口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内同样被暗红的光晕笼罩,楼梯向上延伸,没入一片粘稠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阴影里。

一步踏上楼梯!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排斥和恶意的无形力场瞬间压了下来!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粘腻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试图将我推出去!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向上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心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挤压,呼吸变得极其困难!

口袋里的黑色小盒骤然变得滚烫!不,是冰冷到极致产生的灼烧错觉!盒身剧烈地震颤着,仿佛里面的黑剪感应到了同等级别的威胁,正发出无声的咆哮!

“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识海中残留的刺痛被巨大的危机感强行压制。右手瞬间探入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盒身的刹那,那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针般刺入指尖,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却也让我混乱的灵台瞬间清明了一瞬!

没有时间开盒取剪!这股笼罩整栋楼的力场是“域”!是血衣娘娘强行降临后形成的、扭曲现实的污染场域!硬闯消耗太大!

我猛地咬破尚未愈合的舌尖,剧痛混合着腥咸的精血再次在口中弥漫。左手并指,蘸着这蕴含纯阳气息的舌尖精血,快如闪电般在虚空中划动!

不是符箓!而是三个古拙、凌厉、仿佛用烧红的烙铁镌刻在空间中的血色符文!每一个符文落下,都伴随着一声低沉如雷的音节爆响!

“破!”

“邪!”

“障!”

三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粘稠的死寂之中!三个精血绘就的符文在虚空中骤然亮起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它们首尾相连,化作一道燃烧着纯阳烈焰的三角光锥,带着无坚不摧的破邪意志,狠狠向前轰去!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浸满油脂的破布上!刺耳的灼烧声和凄厉的、仿佛无数怨魂被撕裂的尖啸声同时爆发!前方粘稠如血的空气被三角光锥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短暂的、燃烧着金红火焰的通道!那排斥的力场瞬间被削弱了大半!

就是现在!

我一步踏出,身体如同游鱼般穿过那燃烧的通道,瞬间冲上了二楼!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烧焦的蛋白质混合着纸灰的怪味。暗红的光晕如同实质的液体,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缓缓流淌。老周家那扇破旧的防盗门,此刻扭曲变形,门板中央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边缘布满撕裂痕迹的坑洞,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狠狠撞击过!门锁早已崩飞,门虚掩着,里面是更加深沉、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

“砰!砰!砰!”

“滚开!滚开啊!!!”

“玲玲!抓住爸爸!别松手!!!”

老周嘶哑、绝望、带着哭腔的咆哮和玲玲惊恐欲绝的尖叫声,如同破开黑暗的利刃,从门缝里疯狂地涌出!伴随着的,还有重物撞击墙壁、家具翻倒的巨响,以及……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无数根钢针在玻璃上刮擦的“嘶嘶”声!

我猛地撞开扭曲变形的防盗门!

门内,客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碎片!

暗红的光源来自客厅中央——一团悬浮在半空、不断翻滚、扭曲的暗红色光球!它像一颗不稳定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向外辐射出粘稠的光晕和刺骨的寒意!光球下方,地面上用食用盐画出的那个歪歪扭扭、勉强还算完整的圆圈,正散发着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白色荧光!

老周浑身浴血,额头撞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一只手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脱臼甚至骨折。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背靠着墙壁,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攥着一把沾满暗红污迹的折叠椅,疯狂地挥舞着,试图阻挡着什么。

玲玲被他用身体死死护在墙角,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涣散,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连尖叫都似乎被冻结了。

而他们面对的“东西”……

不是实体!

是影子!

三个扭曲、蠕动、由纯粹的暗红阴影构成的“人”形!

它们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不断变幻的、如同劣质墨汁滴入水中晕开的轮廓。身形飘忽不定,如同摇曳的鬼火,在粘稠的暗红光晕中忽隐忽现!每一次闪动,都伴随着那种令人牙酸的钢针刮擦玻璃的“嘶嘶”声!

它们无视老周挥舞的椅子,那折叠椅砸在它们身上,如同砸进粘稠的石油,只溅起几缕翻滚的暗红雾气,瞬间又恢复原状。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玲玲!或者说,玲玲身上散发出的、因为恐惧而极度活跃的生命气息!

其中一个暗影猛地向前一扑,阴影构成的“手臂”如同两条扭曲的毒蛇,绕过老周挥舞的椅子,直取墙角蜷缩的玲玲!

“玲玲!!!”老周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身体撞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钝器刺入朽木的声响!

老周的身体狠狠撞在扑来的暗影身上!预想中的穿透没有发生,那暗影如同粘稠的泥沼,瞬间将老周包裹了进去!暗红的阴影疯狂地顺着他的口鼻、眼睛、耳朵往他身体里钻!老周发出痛苦到极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惨嚎!他挥舞的手臂瞬间僵直,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

“爸——爸——!!!”玲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巨大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冻结,她不顾一切地扑向被暗影包裹的老周!

另外两个暗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放弃了对盐圈光晕的试探,同时扑向玲玲!阴影构成的“手臂”如同致命的绞索,抓向女孩脆弱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暗寒光,如同破开地狱的冥河之水,在粘稠的暗红空间里悍然亮起!

黑剪出鞘!

冰冷的盒子早已弹开,那柄通体漆黑、线条完美的剪刀被我握在手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周围粘稠的腥甜气息,连那翻滚的暗红光球都似乎微微一滞!

没有半分犹豫!目标不是扑向玲玲的暗影,也不是包裹老周的暗影!

我的手腕带着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和精准到冷酷的决绝,猛地向下一挥!黑剪展开的剪刃,如同两道撕裂虚空的黑色闪电,精准无比地、狠狠剪在了地面上那个由食用盐画出的、光芒已经微弱到极致的圆圈——靠近玲玲和老周方向的那一小段盐线上!

“咔嚓——!!!”

一声清脆、短促、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芒。

但就在黑剪剪刃落下的瞬间,那道被剪断的盐线位置,残留的微弱白色荧光骤然熄灭!然而,一股无形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断裂”感,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开来!

那三个由暗红阴影构成的“人”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的动作瞬间凝固!扑向玲玲的阴影手臂僵在半空,包裹老周的暗影也停止了蠕动!

紧接着,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沙堡,它们的形体开始剧烈地、无声地崩塌、溃散!构成身体的暗红阴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尘,疯狂地倒卷、收缩,被客厅中央那颗悬浮的暗红光球强行吸了回去!

“呃啊……!”老周的身体从溃散的暗影中跌落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皮肤上的灰败之色迅速褪去,但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包裹他的暗影在溃散前,似乎从他身上强行抽走了什么,留下一种生命被掠夺后的虚弱感。

玲玲扑倒在老周身边,紧紧抓住父亲的手,放声大哭。

客厅中央,那颗吸收了溃散暗影的暗红光球,体积似乎膨胀了一圈!翻滚的速度更快,散发出的粘稠光晕和阴冷怨念更加浓烈!光球内部,似乎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穿着宽大古旧红袍、盖着血红盖头的女子身影!两点猩红的光芒穿透盖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被强行打断的暴怒、贪婪,以及……对黑剪那极致锋锐和寒意的深深忌惮!

它没有再次攻击。刚才黑剪那看似剪断盐线、实则斩断某种“连接”或“规则”的一击,显然让它感到了威胁。它似乎在积蓄力量,暗红光球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客厅的空气更加粘稠、压抑,墙壁上凝结的暗红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

“走!”我对着地上的老周低吼,声音因为强行催动力量和压制识海剧痛而嘶哑,“带玲玲!从大门走!快!”

老周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女儿的担忧。他看了一眼客厅中央那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暗红光球,又看了一眼玲玲,猛地一咬牙,用那只完好的手臂,连拖带抱地将还在痛哭的玲玲拽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那扇扭曲变形的防盗门!

暗红光球内的猩红目光瞬间转向奔逃的老周父女!光球猛地一涨!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禁锢之力的暗红光晕如同浪潮般卷向门口!

就在光晕即将触及老周后背的刹那!

我的身影动了!

没有冲向光球,而是如同鬼魅般瞬间平移到了老周父女与那暗红光晕之间!

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五指张开,掌心向外!口中急速念动一段极其短促、爆裂、如同金属摩擦的护身罡咒!

“敕!”

无形的气墙瞬间在掌心前方凝聚!

“轰!”

粘稠的暗红光晕狠狠撞在气墙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气墙剧烈震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身体猛地一晃,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的鲜血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

我的右手动了!

黑剪再次扬起!这一次,剪刃的目标,赫然是——客厅中央那颗悬浮的、翻滚的暗红光球!更准确地说,是光球内部那个模糊的、盖着血红盖头的女子身影!

动作快如奔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黑剪的剪刃在粘稠的暗红空间中划过两道致命的幽暗轨迹,撕裂空气,直刺光球核心!

“嗷——!!!”

一声混合了暴怒、惊惧和难以置信的无声尖啸,在精神层面如同海啸般炸开!那两点猩红的目光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暗红光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般,轰然向外膨胀、炸开!

刺目的暗红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客厅!狂暴的能量冲击夹杂着冰冷刺骨的怨念碎片,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冰刀,狠狠刮向我的身体和精神!

“噗!”

护身气墙应声而碎!狂暴的能量狠狠撞在胸口!我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口中狂喷而出!

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剧痛中瞬间模糊!视野被粘稠的暗红彻底淹没!耳边只剩下能量爆发的轰鸣和玲玲遥远而凄厉的哭喊……

身体重重撞在楼道冰冷的墙壁上,滑落在地。剧痛席卷全身,每一根骨头都仿佛碎裂开来。粘稠的暗红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回缩、消散,只留下客厅里一片狼藉——墙壁布满焦黑的灼痕和龟裂,家具化为齑粉,地面凝结着厚厚的暗红冰晶。

客厅中央,那颗光球消失了。只有一片狼藉的中心位置,残留着一小块巴掌大小、如同被烧焦凝固的血液般的、暗红色的……布片?

像是……某种极其古旧、厚重丝织物的一角?边缘有着繁复却残破的织金纹路,浸透了暗红的污迹。而在布片旁边,静静地躺着……那张属于阿娟的、布满细密孔洞的旧照片。

照片上,阿娟温婉的笑容依旧,但此刻,那笑容在暗红冰晶的映照下,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诡异和……嘲弄。照片的边缘,那些被竹篾穿透的孔洞边缘,似乎残留着几缕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丝线?

“陈……陈老板!”老周嘶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抱着昏迷过去的玲玲,半个身子探在门外,脸上满是血污和劫后余生的恐惧,看着倒在楼道里、口鼻溢血的我。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老周,看向客厅中央那残留的暗红布片和旁边的照片。识海如同被无数钢针搅动,剧痛欲裂。强行催动黑剪对抗那种存在的投影,代价巨大。

血衣娘娘……它的一部分“嫁衣”,被强行撕了下来,留在了这里。

它的“门”,终究没能完全跨过。

但这场“过门”的仪式……真的结束了吗?

那张布满孔洞的照片,那残留的暗红布片,还有玲玲手腕上,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的一圈极其细微、如同红线勒痕般的……暗红色印记……都如同冰冷的烙印,宣告着——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