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孕,徐婕妤更瘦了。
她吃得少,吐得多,胃口很差。
我劝她:“婕妤不必多想,养好腹中孩子为重,孩子,是女人的倚仗。”在宫中没有孩子的嫔妃下场大多凄凉孤苦,所以即便是个公主也好太多的。
这时有小宫女来奉茶,我瞧着她:“这人,眼生呢。”
那小宫女盈盈一拜:“奴婢花楹给姑娘请安。”
花楹?
名字很好听,声音——很熟悉呢。
她瘦弱纤细,年纪不大,似是因为被我盯着看,脸上染了薄薄的绯红。
不得不说,她颇有几分姿色。
徐婕妤道:“连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便换了花楹在这伺候,之前她负责滢心殿的内务,收拾些琐碎的事情,所以,甚少在外。”
我恍然,难怪我之前没什么印象。
问明白,我也没了兴致,徐婕妤便让她退下。
不经意地一瞥,她的背影让我更觉熟悉,是了,难怪刚刚我听着她的声音觉得熟悉,那日,与玳瑁在园中说话的人便是此人。
心中一惊。
我下意识去看徐婕妤,这个花楹与贵妃有纠缠,她知道吗?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迟早会是个祸患呢。
我沉吟着:“婕妤如今有着身孕,身边伺候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换,用得久了,贴心也放心。”
徐婕妤应了:“这个花楹也算老实,临时用她两日,无妨,安嬷嬷会帮我盯着的。”
我点头。
安嬷嬷是她娘家送进宫的,人老经验多,有她盯着想必是出不了岔子。
门口处,我正巧撞上了安嬷嬷。
她本一脸刻薄地正训斥着一个宫人,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挤了丝笑:“南姑娘安。”
我不喜她,只淡淡点了头,离开。
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极淡极轻的冷嗤声:“得意什么,又不是公主——”
是安嬷嬷。
我轻笑着走远。
她瞧我不忿很正常,我确实不是公主,也不是这宫中的正经主子,让她对我卑躬屈膝的她心中自然不服。
那日我正在建章宫的偏殿中睡得迷迷糊糊。
醒来时便瞧见王公公的身影在殿门前转来转去,见着我,恨不得叫一声祖宗。
我打着呵欠:“皇伯伯又发火了?”
我没听到砸东西的声音,也没听到他底气十足的怒吼,一切都静悄悄的,王公公急什么?
王公公哭丧着脸:“姑娘,徐婕妤小产了。”
我一个激灵,瞌睡被吓得没了踪影。
怎么会?
午膳我还是在滢心殿用的,那时她还好好的,怎的我睡了个午觉,她便出了事?
我拔腿就要往滢心殿跑。
王公公一把拽住我,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我问:“怎么了?”
王公公嘴角抽了抽:“姑娘,徐婕妤小产说是吃了您带进宫来的点心,您,您可想想怎么回圣上,这谋害皇嗣可是,可是杀头的罪。”
我瞪大了眸子。
点心?
是,是点心,我带进宫来的,可那点心是我在桂顺斋买的,是徐婕妤说她这几日没胃口想吃桂顺斋的点心,我才买来给她吃的。
不仅仅是她吃了,我也吃了。
可,可——她出了事情,东西又是我带进宫的,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无数的念头在心中涌动。
我吸了口气,平复着心绪:“公公,是皇伯伯让你来叫我的?”
王公公答:“是,但圣上特意嘱咐了不准吵醒姑娘。”
我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走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刀山火海,总得过去看看,不能让自己平白担了不该担的罪名。
殿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圣上在,贵妃在,面上都是凝重。
贵妃道:“圣上,臣妾坚信不是南星做的,这孩子是臣妾自幼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臣妾很了解,她若不喜便真是不喜,决不会虚与委蛇。”
安嬷嬷满脸气愤:“人都是会伪装的,南姑娘性子倨傲,连太子都敢打,婕妤腹中的孩子又岂会放在眼中?”
贵妃脸色难看了起来。
圣上也怒了:“一个奴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安嬷嬷不敢不从,气呼呼从殿中出来,正与我走了对面,她狠狠瞪我一眼,我不理,她一口痰吐在地上:“什么东西?真拿自己当公主了。”
王公公皱眉。
我径直进了殿中:“糕点是我买的,但是徐婕妤胃口不好,提及想吃桂顺斋的点心,我才给她带进宫的。”
这是事实。
我亦是在陈述事实。
圣上问:“糕点可经了别人的手?”
我摇头。
糕点是我买的,也是我一手带进宫的,并未经别人的手。
连翘从内殿走出:“圣上,婕妤醒了。”
徐婕妤醒了,哭得梨花带雨,她瞧见我,银牙暗咬:“南星,我与你素来亲厚,你为何要害我,害我的孩子?”
我一怔。
原以为是太医或者别人说糕点有问题,却不想这指认我的人是徐婕妤。
我咬唇:“婕妤怕是忘了吧,那糕点是你托了我买的。”
徐婕妤冷笑:“我?我怎么会?太医嘱咐过我,有孕以后吃食、用度都要当心,我日日吃的东西都是太医验过的,唯有你这盘糕点——当时我胃口不好,是你劝我吃些东西,我不忍拂你颜面,才硬撑着吃了一块的。”
连翘在旁点头:“是,婕妤说得不错,是南姑娘劝着要婕妤尝一口,婕妤才咬牙吃了一块,奴婢可以作证。而且我们婕妤自幼不喜吃花生,婕妤自己不喜欢吃又怎会托了南姑娘去买?这于理不通。”
我心中凉了半截。
是,当时连翘在场,徐婕妤说胃口不好,我劝她为腹中孩子思量,她才捏了一块吃。可,她托我买桂顺斋的点心是事实,她为何要否认?
除非——
是她亲手设了这个局,要将这个孩子的离去一事怪在我的头上,让我来背这个黑锅。
我哪里得罪过她?
她为何要豁出腹中孩子来害我?
我打量着她,她一直在哭,甚是可怜。可此时我已经明白,她此时的伤心与可怜只是一场戏,她心中怕是在隐隐窃喜。
因为我,无可辩驳。
徐婕妤的眼睛哭得血红,一双好看的眸中满是恨:“南星,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是你,你心狠手辣,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够了。”
圣上拧着眉开口:“寡人信南星,此事与她无关。”
徐婕妤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圣上?”
圣上扫她一眼:“南星是寡人亲手抱大的孩子,她的性子寡人最清楚,她不会害你,即便她不喜欢你,也不会害你,更何况她与你一直亲近——她若待你好,是会掏心掏肺的,反之不屑一顾。”
我心中阵阵感动。
皇伯伯他是信我的,可越是这般,我越是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我望徐婕妤:“你托我买糕点的时候,咱们在园子里,婕妤确实支开了所有人,但,还有一人是听到了的。是不是你托我买的,叫他来,一切便可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