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虫鸣唤来的生机

陈铁柱端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水,枯瘦的手腕微微颤抖着。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向炕角那个蜷缩的影子——大姐陈大丫。

可还没等他迈出两步,破门板就被猛地撞开!

陈招娣像一阵风卷进来,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土布袋子,脸上带着一种石头从未见过的、近乎癫狂的激动潮红。

“铁柱!四娃!”她的声音嘶哑尖利,破了音,震得屋顶的茅草簌簌掉灰。

陈铁柱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破碗差点摔在地上,几滴浑浊的汤水泼溅到他打着赤脚的脚背上,冰凉。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碗往身后藏,身体绷紧,像一头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盯着娘亲和她怀里那个突兀的袋子。

二柱更是直接僵在灶台边,手里的野菜掉在地上,茫然无措。

大丫在炕角缩得更紧,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土墙里。

小妮儿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状若疯癫的娘亲,忘了嘴里还含着半口泥巴。

陈招娣根本没看他们的反应。

她眼里只有那堆象征着希望的白色。

她两步冲到灶台边那个充当桌子的木墩旁,把袋子重重放下。粗糙的草绳被粗暴地扯开,袋口猛地向下一拉——

哗!

一道刺目的白光仿佛冲破了屋内的昏暗!

细腻、雪白的面粉如同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瀑布般倾泻堆积在木墩上,形成一个令人眩晕的小山丘。

一股纯粹而温暖的麦香,带着阳光晒透谷仓的气息,强势地驱散了屋里的霉味、汗馊气,还有……那绝望的死气。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铁柱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堆白面,仿佛那不是粮食,而是传说中神仙撒下的琼屑。

他们姐弟几个这辈子见过的粮食,都是灰扑扑、掺杂着砂砾和麸皮的糙米,偶尔一点点黄米都算开荤。

哪里见过这样纯粹、细腻、雪白的精面?

只在村口货郎担子上,隔着老远见过一次,贵得要命,只有村长家才舍得买一点过年!

刘二柱的呼吸都停滞了。

小妮儿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那勾魂夺魄的香气像只无形的手,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冲到木墩边,伸出脏兮兮、沾着泥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堆雪白:“娘……白……白面?”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做梦般的恍惚。

“娘!”刘铁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这……这哪来的?”

他的眼神瞬间从震惊变成了极度的恐惧,“您……您是不是又去……”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是不是又去偷或者抢了?

这可是精白面!被抓住会打死的!

陈招娣看着儿子眼中的惊惧和怀疑,心头猛地一刺。

原主造的孽,深深烙印在这些孩子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放心,干净的!娘……在山里找到点好东西,换来的!”

她没法解释系统,只能用含糊的“东西”和“换来”搪塞。

陈招娣果断行动起来,不再给孩子们胡思乱想的时间。她一把抄起角落里那个缺了口的葫芦瓢,狠狠舀起一大瓢白面!

“铁柱,生火!烧一大锅开水!”

“二柱,把你洗野菜的盆刷干净!多刷几遍!”

“大丫!”她转头看向炕角,语气尽量放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下炕!帮娘看着小妮儿,别让她靠近滚水!”

她的命令清晰、快速,带着一种铁柱他们从未感受过的笃定和力量。

铁柱被这气势慑住,下意识地丢掉藏起来的破碗,冲到灶膛前,手忙脚乱地往里塞柴禾,吹火星。

二柱也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抓起野菜盆冲到屋外水洼边拼命刷洗。

大丫蜷缩在炕上,浑身僵硬。

娘亲的声音……好像不一样了?

没有往日的刻薄和暴躁,反而有种……铁柱指挥她和二柱头干活时的感觉?

是她的错觉吗?

可那堆白面是真的……巨大的诱惑和对母亲根深蒂固的恐惧在她脑子里打架。

“大丫!”陈招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点严厉。

大丫猛地一哆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下了炕,拖着虚软的腿挪到小妮儿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妹妹的一只胳膊。

小妮儿眼睛还粘在白面上,茫然地被姐姐拉着。

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大泡。

陈招娣把舀好的面粉倒进四娃刷得发白的野菜盆里,又舀了点滚水,先用筷子快速搅拌成絮状。

“水不够!再烧!”她一边搅动,一边指挥铁柱。

更多的滚水加进来,陈招娣动作麻利地揉搓着,盆里的面疙瘩渐渐融合、抱团,变成了一个光滑柔软、散发出诱人麦香的大面团。

她用力揉捏着,感受着面团在掌心下的筋道,这感觉陌生又踏实。

面团在盆里醒着。

陈招娣又忙着把刚洗净的野菜叶子切碎。

锅里换上干净水再次烧开。

她揪起一团醒好的面,在案板(其实是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上熟练地搓成条,再飞快地揪成指甲盖大小的小面疙瘩,丢进滚水里。

这些面疙瘩像小鱼一样在水里翻滚。

“娘……”铁柱蹲在灶膛边,火光映着他震惊的脸,“您……您会做疙瘩汤?”

他印象里,娘亲除了煮烂糊的野菜糊糊,几乎没做过别的,更别说这种精细活儿!

“嗯,以前……学过一点。”陈招娣含糊应道,揪面疙瘩的动作更快了。

她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色小团子,对原主的懒惰和刻薄又多了几分鄙夷。

这具身体显然是有做饭肌肉记忆的,只是原主懒得用在孩子身上罢了。

面疙瘩煮得差不多,浮了起来。

陈招娣把准备好的碎野菜倒进去,又用筷子沾了点猪油(这是家里唯一的油脂,藏在角落的小瓦罐里,金贵得很,平时只用筷子头沾一点,还是之前孩子们挖了好多野菜,挨饿换来的。),在锅里飞快地搅了一圈。

油星沫子瞬间在汤面上化开,带着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荤香气。

最后,陈招娣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盐(粗盐粒,同样金贵无比,精盐在这个年代,只有皇宫里的人才吃的上),撒入锅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谷物醇香、野菜清香和一丝动物油脂荤香的浓郁香气,瞬间在破败的茅屋里轰然炸开!

霸道地占据了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咕咚……”

“咕咚……”

此起彼伏的、巨大的吞咽口水声响了起来。

陈招娣拿起家里仅有的、大小不一的几个破碗(那个豁口的陶碗被放弃了)。

她先盛了满满一碗稠糊糊的面疙瘩汤,汤里飘着碧绿的碎菜叶,上面还躺着几个圆滚滚的小面疙瘩。

陈招娣把第一碗递给铁柱:“铁柱,你是哥哥,多吃点,有力气干活。”

铁柱双手哆嗦着接过碗,滚烫的碗壁灼着他的手心,他却像感觉不到。

他看着碗里那浓稠诱人的食物,眼眶瞬间红了,低下头,拼命吸着那诱人的香气。

第二碗,同样满当,递给二柱:“二柱,你也多吃。”

刘二柱捧着碗,看着里面实实在在的疙瘩,又看看娘,咧开嘴傻笑了一下,眼泪却吧嗒掉进了汤里。

第三碗,盛得不那么满,但面疙瘩也足够多了。

陈招娣蹲下身,把它塞到大丫冰凉僵硬的手里:“大丫,拿着,吃。”

大丫浑身剧烈一抖,看着手里热乎乎的碗,再看看娘亲平静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诱惑猛烈撕扯着她。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不敢”,但碗里传来的香气像钩子一样勾着她的魂。

最终,饥饿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死死抓住碗,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踉跄着退到墙角,背对着众人,才敢小口小口地、急促地吃起来。

最后一碗,陈招娣盛了大半碗,小心地用勺子舀起几个小面疙瘩,轻轻吹凉,才递到小妮儿面前:“妮儿,来,张嘴。”

小妮儿早已被香气勾得魂不守舍,小脑袋伸得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眼睛死死盯着勺子里那白白嫩嫩的小疙瘩。

她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啊呜一口吞了下去,甚至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烫得小脸皱成一团,小手却急急地去抓勺子。

“慢点,慢点,烫!”陈招娣心酸又好笑,耐心地吹凉了再喂。

小妮儿吃得狼吞虎咽,小手紧紧抓住陈招娣的衣襟,仿佛怕食物跑了。

陈招娣自己也盛了小半碗汤,里面主要是菜叶和汤水,面疙瘩寥寥无几。

她坐在灶台边的草墩上,看着孩子们埋头苦吃的样子。

铁柱和二柱几乎是狼吞虎咽,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慢下来。

大丫缩在角落里,背对着这边,肩膀却因为快速吞咽而剧烈起伏着。

小妮儿依偎在她腿边,吃完一个疙瘩就眼巴巴地看着勺子,发出小动物般的哼哼声。

屋子里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吞咽声和碗勺碰撞的轻响。

那声音,在陈招娣听来,是天籁。

她小口啜饮着热汤,暖流顺着食道滑入冰冷的胃袋,再蔓延向四肢百骸。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和力量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当最后一点汤水被小妮儿舔得干干净净包括碗底也被小女孩舔的一滴不剩,小家伙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仰着一张沾着菜叶和油光的小脸,看向陈招娣,那双因为营养不足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陈招娣的影子,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懵懂的依赖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她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小声问:“娘……明天……还有吗?”

这一声“娘”,不再是恐惧的称呼,而是带着奶音的真切试探。

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所有人心头漾开涟漪。

铁柱、二柱、连角落里的大丫都停下了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陈招娣身上。

那眼神里有残留的难以置信,有吃饱后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妮儿那句疑问的延续——明天,还会有吗?

明天的饭辙在哪里?

这顿突如其来的饱餐,是昙花一现,还是……真的有了指望?

陈招娣放下碗,目光缓缓扫过孩子们那一张张因为吃饱而终于有了点血色、却依旧写满忐忑的脸。

她伸出手,没有像原主那样带着厌恶地推开,而是用略显粗糙但此刻无比温柔的掌心,轻轻擦拭掉小妮儿嘴角的油渍和菜叶。

她的唇角,一点点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坚定而充满力量的笑容。

“有。”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茅屋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只要娘在,明天有,后天有,以后天天都会有!”

陈招娣站起身,走到屋角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小铲子和那个装野菜的空瘪布袋,递给一脸懵懂的二柱。

又从破床板下翻出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半尺高的粗陶罐子,递给铁柱。

“铁柱,你和二柱,还去村后坡那片熟悉的地方,挖野菜!不用太多,够晚上添个菜就行。”

她刻意强调了“熟悉的地方”,眼神锐利地看着石头,带着一种无声的指令——避开其他村民,尤其是陈家人,别惹麻烦。

铁柱接过罐子,感受着娘亲目光中的分量,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陈招娣看向角落里依旧抱着空碗、眼神躲闪的大丫,又看看眼巴巴的小妮儿。

她走过去,拿起灶台边那个原本用来装水的、勉强还算完好的小瓦罐。

“大丫,”她的语气放得尽量平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安排,“你带着小妮儿,跟着娘。”

大丫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愕!跟着娘?一起出门?

不是让她在家干活或者……挨打?

这简直比看到白面疙瘩汤还让她震惊!

大丫下意识地看向铁柱,眼中流露出求救般的慌乱。

陈招娣直接把小瓦罐塞进大丫冰凉的手里:“拿着。学着娘的样子。看好妹妹,别让她乱跑,也别让她……再吃土。”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艰难,带着深深的自责。

大丫捧着瓦罐,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指都在发抖。

她看看罐子,又看看二弟陈铁柱,再看看娘亲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脸,最后目光落到懵懂的小妮儿身上。

妹妹刚才吃疙瘩汤的样子……她咬了咬干裂的下唇,最终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细弱的蚊子声应道:“……嗯。”

“娘!我们干啥去?”小妮儿听说能出去,立刻来了精神,扑过来抱住陈招娣的腿,仰着小脸问。

陈招娣弯腰抱起瘦得像小猫一样的小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感受着那小身板轻飘飘的分量,心又揪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屋外那片荒草丛生的野地,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娘带你们……去寻宝!”

荒坡上,阳光比屋里亮堂了许多。

铁柱和二柱熟门熟路地钻进一片荆棘丛生的洼地,那里有几株他们藏好的、还没长老的灰灰菜和马齿苋。

兄弟俩配合默契,一人扒开刺条,一人用小铲子小心地连根挖起,放进铁柱手里的陶罐。

不远处,陈招娣带着大丫和小妮儿则在一片乱石堆和茂盛的狗尾巴草丛附近逡巡。

这里比洼地更干燥向阳,是蟋蟀喜欢的栖息地。

“妮儿,你看,”陈招娣把小妮儿放下,指着石缝下一块湿润的苔藓边缘,“这里潮乎乎的,虫子喜欢躲下面凉快。大丫,你用棍子,轻轻拨开这块苔藓边上的枯叶子。”

大丫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但还是依言,用手里捡来的小木棍,哆哆嗦嗦地拨开那片枯叶。

“瞿瞿!”

枯叶下猛地蹿出一只褐色的蟋蟀,惊慌地蹦跳着逃开。

蟋蟀个头不大,颜色灰扑扑的。

【发现虫豸!】

【品种:普通雄性斗蟋(单只)】

【评估:品质低劣,斗性较弱。价值:0.1单位。】

系统的蓝色光屏瞬间在陈招娣眼前展开。

“别慌!它不是。”陈招娣安抚住吓了一跳的大丫,“这种个头小,颜色杂的,不行。要找大的,颜色深的,油亮亮的,叫声响亮像打铁的那种!”

她一边解释,一边示范着用木棍拨弄草丛根部,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寸土地。

陈招娣努力回忆着前世在农村抓蛐蛐的零星记忆,再结合古代的强烈饥饿感,地形,系统鉴别,她们很快又抓到了一个油亮叫声有力的公蟋蟀。

现在系统等级低下,不能扫射周围是否有上品蟋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