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笑得畅快,跑累了才停下回头看看一路沉默的夙浅,他原本担忧的神色在我回头的刹那已藏进了心里,只是一瞬,觉得他太过谨慎,虽然我也晓得这是无礼之举,但那人是父皇,总是对我宠爱的。
“贞殿下!锦儿以为这些年你也是如我爱你一般地爱我,方才你说的那些可是在骗锦儿?”苑里传来李锦的哽咽声,我好奇,拉过夙浅的手在墙根下站好,加重手劲暗示夙浅不要出声。
紧接着,是耶律贞的声音。
只听他道:“锦儿,初识你时我只当你是瑶姐,如今亦是如此,外人如何看我们已是无须多言,你我二人晓得便好,你今日又何必如此?”
李锦哭得厉害,但也口齿清晰,委屈地模样仿佛能从声音中看到一般,她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哽咽着道:“贞殿下,花下品茗,你看我的眼神真的是看家姐的眼神吗?你说你喜桃花,我便栽下一株,你说花开得好时可摘下几瓣做花茶极好,我也年年给殿下备好茶包,事到如今,锦儿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殿下,求你告诉我...”
茶包,我有些年月确实是羡慕得紧,又怕母妃闻着后不悦,也就一直没有开口向李锦讨要,倒是夕儿,成天都染上一身桃花香回宫,不用想也晓得是去找耶律贞玩了一天。
“不知好歹。”我冷哼了一声,嘴角一撇,虽是不屑,但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夙浅见我如此,小声道:“君弟,非礼勿听,快些走吧。”
我叹口气,回过头看着夙浅,不服气道:“浅哥,你是不晓得,耶律贞这厮是拿了好处还不认,后宫人多嘴杂,先前这二人吃茶饮酒,花下品茗,眉眼间的痴缠,他如今却说只当锦姐姐是阿姊?”
“许是李锦会错了意,君弟,此时与我们无关,时辰不早了,快回宫换身衣裳,还有要是在身,不要耽搁了。”夙浅拉着我就往回头,不给我挣扎的机会。
我闭嘴,脑子里琢磨着苑中二人说的话,李锦性子清冷,在宫里不争不抢,是李家放在宫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如今真的会为了耶律贞的那几句话如此失态?
宫墙是血红色的,耶律贞走后,李锦会想着逃出去吗?
我陷入深思许久,宫门一道道在我眼前掠过,夙浅拉着我跑得飞快,不知是为何事而急,我也不去过问,只是那血红色显得扎眼了一些,十几个年月,每日过目的宫墙,依旧是让人看得舒心不了,如置身在巨兽的血盆大口中一般,抑郁由心生,却不敢与人道之。
直到跑出了宫门,血红色带来的压迫感才慢慢从心头散开,觉着离宫门足够远了,我松开了夙浅的手,半弯着身子,大喘着气,但也好受快一些。
夙浅见我着模样,也不来扰我,促狭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坦一些后,我笑眼一弯,调侃道:“浅哥,十年未见,是觉得君弟长得分外俊郎?”
夙浅蹙眉摇头,认真的模样让我心生紧张,紧接着,他拉着我来到旁边的一片树荫下,眼神中尽是担忧,他质问道:“夙君,你到底是谁?”
那句问话将我拉回到可怕的深渊中,巨兽让夙浅也与我生了分。
我没敢动弹双脚,但心里依旧怕得想当场逃离,回到巨兽嘴巴里也好,回到外边也好,只要把自己藏好。
挣扎了一会儿,自然选择顺其自然。
我眨巴眼,茫然地说道:“浅哥,我是君弟啊,你这模样怪可怕的,君弟害怕了。”
夙浅俯身靠近我几分,在我耳畔只道出四字:“苏洛,苏洺。”
对啊,我是谁。
“五岁孩童,求的谕旨是日后边界封王永不回宫,十岁少年,胸怀谋略,好一出隐玉献计,让敌方大败,寥寥数字,竟让宁虎不敢抢占功劳。”字字句句像石头一般砸进我的心里,本就透不过气了,只听他又道:“这几年,在宫中的生活真如你信中所写的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心里未知的惶恐,直言说道:“他们是我派去保你凯旋的,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完成父皇对梅母妃的允诺罢了,如果在浅哥上位之前,夙君会死,那我来做夙君,君弟发誓,这些年做的事情绝无恶意。”
浅哥,你怎的不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最后这句话我憋回了肚子里,我算到了耶律贞与李锦,算到了父皇说的夙君是浅哥,算到了夙逸的心软必然是温家的一块软肋,但终究是没算到夙浅凯旋后会是如此景象。
“昨夜我连夜回宫,我让父皇先不要惊动你,而后他带我去了御书房,当我看到那道谕旨的时候,才发现这几年你过得有多累,信中的桀骜不驯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值得吗?”微风掠过树梢,夙浅额前的发丝也随风刮过我的脸颊,这一下竟是生疼。
一撮发丝带来的疼痛惊得我退后了几步,掩去眼眸中的惊慌失措,嬉笑道:“文书落在了寝殿中,君弟告辞。”
说完,匆匆回头,往宫中跑去,这深渊与巨兽今日怎的都聚在了一块儿,奈何这世上寻不到桃花源,若寻到,我是一辈子都想在里面扎根的。
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深得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中,我才惊觉自己已被血红色的两堵墙围了住,缓缓停下脚步,不愿去触碰那抹血红色,就原地蹲下了身子,小心地喘着顺不过来的气,生怕自己的秘密从呼吸中飘出,搞得人尽皆知,再无活路。
“夙君?”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我眼泪霎时间冒出来,不敢出声。
认得那个声音,是耶律贞,竟是想了想才记起来的。
我不理他,把脸深埋进双膝,那一声‘夙君’唤得我心凉了几分,赌上自由去保护的人,连一句关心都换不来,身后那个被我掠夺了自由的人却待我如此温和。
烈阳下,耶律贞用躯体为我带来了一丝阴凉,我却哭得没有力气道一声谢。
耶律贞果然不会安慰人,只听他调侃着道:“我要走了,你该高兴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