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菜,于某似乎从未见过……”
食神居内,满桌珍馐佳肴,于谦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始终聚焦在那盘家常小炒上。
这道菜样式简单,将某种不知名菜品切成长条形,爆炒而成。
其他菜肴,都是杭州名菜,于谦自然都很熟悉。
独独这道寻常小菜,他从未见过,故而产生好奇之心。
再加之,这道家常小菜品相一般,却独占餐桌正中的主菜位置,这显然是有意为之。
于谦望着那道菜,久久没有动筷。
“于少保,你尝尝看便是了,我总不至于下毒害你吧!”
陆昊幽幽笑着,将那道菜往前推了推,送到于谦跟前。
于谦当然不是害怕有毒,只是在寻思,这道菜究竟有何深意,缘何被放到餐桌正中。
距离更近,于谦已闻到香味,清香中带着些许酸呛,很叫人开胃。
于谦将忍不住,终于伸出筷子,夹了一根。
入口嚼了两嚼,酸辣可口,很是美味,咽下之后顿觉爽口开胃,叫人忍不住再吃两口。
他一口气连吃数口,方才忍心放筷,大为惊讶道:“这是何菜,缘何我从未见过?”
陆昊却不急着答他:“你再尝尝其他菜肴,这些可都是你家乡名菜,既是来了,总得大快朵颐才是。”
于谦不好追问,只好再对其他菜品逐一品尝。
实话实说,这桌上的每一道菜,皆是世间佳品。
于谦自问对杭州菜素有品评,却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家乡菜,但……任这些杭州菜多么地道,多么美味,都不及先前那道家常小炒。
品尝一圈后,他的筷子终又重新回到那道小炒上。
又吃了几大口后,于谦才抬起头来:“这道菜……”
这一次,陆昊没再打哑谜,径直解释道:
“这道菜,名为酸辣土豆丝。”
于谦蹙眉:“土豆丝?此为何物?”
陆昊笑道:“这土豆,不过寻常作物,田间地里都可种得……只是此物乃是舶来品,在大明甚少见到。”
“原来如此!”
于谦唏嘘点头,恍然大悟。
说起舶来作物,于谦自深后体会,那郑和下西洋不过二十年前,当时带回不少农作物,于谦可是亲眼目睹过的。
但陆昊接下来的话,又叫于谦大吃一惊。
“此物……亩产千斤,且不挑土地,在中原北地各处皆可种植。”
时下的作物,亩产百斤已是难得,这土豆亩产千斤,显然算是极为高产。
“而且,此物可作为主粮,取代稻麦粟黍等作物,用以饱腹糊口。”
陆昊又轻笑着补充道。
“什么?”
这一下,于谦坐不住了,他惊得放下筷子,蹭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骇然。
“你是说……此物可充作主粮?”
若只是高产,自也稀奇,但还不至于让他如此惊骇。
世间高产作物倒也有不少,但因营养单一,无法当主食裹腹,若是强当主粮糊口,是要累人害病的。
可此物,能作主粮糊口饱腹,那便能解决万万人的温饱问题。
于谦虽是官宦子弟,进士出身,可他也在底层当过官,精通农事,了解百姓疾苦,在他看来,百姓生活贫蔽,以致卖儿鬻女,其根本原因便是粮食短缺,如若有这土豆,那世间诸多贫苦,统统迎刃而解。
再往深处联想,若人人都能饱腹,自也没人愿意落草为寇,干那刀尖舔血的勾当……
世间诸多不稳定因素,也能得以解决。
“此乃天降神器,利国利民,利国利民啊!”
于谦唏嘘长叹,忍不住眼含热泪。
他忙又抱拳,郑重道:“陆掌柜,陆小仙人,能否将此物粮种相赠?”
他要将这土豆带回去,推广开去,解决家国大难。
陆昊笑着点头,正要应话。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蹒跚行路声,似是有人已到了院中。
陆昊眉宇一扬,幽笑道:“于少保,你的老熟人到了,还不去看看!”
于谦此际全副心思,都在这土豆之上,哪愿再分心外顾,可眼瞧陆昊神情坚笃,又不好推辞,还有要紧事求着人家,怎好驳人情面?
带着焦切与好奇,于谦起身离席,朝院中走去。
刚走到院中,他便看到一个蹒跚身影,正亦步亦趋而来。
来人本是壮龄男子,却满面病容,形态枯槁,几步走来已是气喘吁吁,眼看要支撑不住。
看到此人,于谦登时惊得瞠目结舌,愣愣不敢出声。
因为眼前之人,早该在二十年前,就已病故——朱祁镇和朱祁钰的亲爹,英年早逝的大明宣德皇帝,朱瞻基!
“先皇……陛下,真的是你?”
看到朱瞻基步伐越发虚浮,于谦终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忙上前相扶。
“这……这是梦境吗?为何我还能再见陛下真容?”
待到确认了朱瞻基的身份,他更是眼含热泪,激动不已。
多少个夜间,他曾在梦中遭遇此等情形,却是不想,此际梦境成真,他又见到了当初那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宣德皇帝。
于谦算的上是五朝元老了,经历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等五位皇帝,但在这五位皇帝中,和他感情最深的,还是宣德帝朱瞻基。
毕竟,当年他崭露头角,便是随朱瞻基平定汉王之乱,后来又依宣德帝之命巡幸各地,而后升入兵部。
可以说,朱瞻基对他于谦有知遇提携之恩。
看着眼前病入膏肓的朱瞻基,于谦大为感慨,若是朱瞻基在世,大明又何须经历土木堡之难,以致国力衰败?
被于谦搀扶着,朱瞻基显然也有些发懵,他怔了片刻,待从眉眼中认出于谦之后,登时大惊失色:“于卿,你怎么……怎么也死了?”
临终之时,从光门中穿越,朱瞻基自以为已到了阴曹地府,当然也将前来相扶的于谦,当作已死之人。
于谦是他留给儿子的辅政大臣,是接替老去的内阁三杨的最佳人选。
倘若于谦也死了,那他留下的江山,又有谁来看顾?
二人把臂相望,一时间泪眼朦胧,凝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