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忽然觉得心头一跳。
谢漱依然笑容满面:“三妹的身子可好些了?三妹长得珠圆玉润,有爹娘关心照料,身子骨平时也比我好太多。怎么都好几天了我都能下地走动,她还没有起床呢。是不是请的大夫下的药不对?若是没好再换个大夫瞧瞧,可别耽误了病情。三妹今年也十五了吧,正是说亲的好时候,眼下又是春天。生病最容易容颜憔悴,女子娇艳,可别误了花期。”
字字听上去都是关心的话,字字都含着嘲讽。
罗氏胸口起伏起来,若不是老夫人在场只怕要当场破口大骂。
谢漱还没说完呢:“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刚过来的时候二弟正在用功晨读,十分刻苦。倒是四弟真是有福气的,无忧无虑睡得正香呢。想来睡好了、长高了、变聪明了,肯定会像二弟一般人才出众,以后又是谢家的一根顶梁柱。”
谢济都没想到谢漱居然把自己的弟妹都拉出来踩上几脚,这分明就是说娘纵容两个弟妹偷懒懈怠。
果然老夫人看向罗氏的眼神有些不对。
罗氏纵容子女,老夫人是知道的。平时不觉得,这会听谢漱这么一说,是有些过分。
像世家大族子弟都以读书为重,这般懈怠懒惰实在不应该。而且谢清都快十岁了,还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罗氏刚想张口辩驳两句,识得眼神的谢济赶紧站起来接过话头:“三弟偷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尽职。娘与三妹住在东院,平日照看不到四弟也是情理之中。以后孙儿会多多督促四弟,早起勤学苦读。”
老夫人点点头,当着小辈的面的确也不大好驳罗氏的面子:“三姑娘的身子也要抓紧看好,过两天崔夫人上门做客,切莫失了体面。你们起来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不像我老婆子睡得少。今日请安就到这里吧,回去吃饭吧。”
众人起身行礼道别,罗氏是长辈,自然要等她出了门谢漱才能跟着后面走。
与谢漱擦肩时,罗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谢漱依然面带微笑。
罗氏越是生气,谢漱心里有越痛快,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在春晖堂门口,罗氏又叮嘱谢济一番,便分开头。
谢漱走得慢,与谢济隔着几丈。
谢济见罗氏已不见身影,才停步立在抄手游廊一旁等谢漱。
谢漱上前:“二弟有事?”
谢济眼神看向双荷,双荷知趣后退几步。
“姐姐,”谢济有些赧然,弯腰作揖,“我知道平时我娘对姐姐有些不好,我替她给你道个歉。还请姐姐能够理解,我娘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谢漱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看着谢济,内心鄙夷与不屑、冷笑与自嘲。
谢济再明事理,心也是偏向自己亲娘的。这本无可厚非。
原来全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受欺负的那个人,却没理睬、帮她。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以前谢漱受的苦一笔勾销,谢漱没有那么大度。
谢漱也不卖关子,直白道:“二弟你可知,前夜我差点就死了。所以二弟觉得道歉二字跟一个死人说就令人起死回生?”
谢济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谢漱明显的颧骨、尖尖的下巴:的确太瘦了。比起三妹养尊处优养得圆润如珠,的确差太多。而且一身衣裙明显有些短,即使这样那衣裙还是显得有些宽松。
印象里,谢漱的容貌是十分出众的。伯母在时,她穿着合体的衣裙,十分好看。
在州学里,有好多同窗都向他打探过姐姐的情况。
“我无爹娘可以庇护,祖母又不是亲祖母,更兄长可以依靠。外祖家又隔得远,孤苦无依,所有人都欺负我。”说起心中的委屈,谢漱只觉得一阵阵酸楚难当。
林潼也是爹不疼,娘不爱,亲人都嫌弃她是女儿,占用了弟弟的计划生育名额。穿别人的旧衣,吃冷饭,肉都只能捡点汤底的渣渣,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弟弟吃。
即使家里买了一斤薄脆饼,她只眼流着口水眼睁睁看着弟弟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她想吃,弟弟就让她学狗叫学猫叫,她不肯就只能捡地上的碎屑解馋。
弟弟有苹果、香蕉、芒果吃,她只能啃玉米杆子、摘野果、嚼酢浆草叶子解馋。
她为什么那么努力,是因为大家都说读书能走出去有出息能挣钱。
谢济解释道:“守孝自古以来都是要以清苦体现孝心的……”
谢漱滴落下两滴眼泪来,冷笑:“清苦?可以没说让子女殉葬的吧?二弟看看我这胳膊够不够细?你跟三弟住的是我爹娘以前的院子,喝着每日的新鲜牛乳,穿着绫罗绸缎。而我病了连碗烧开的水都没有,直接给我喝不干净的井水。三妹还想抢我的婚事嫁入赵家为宗妇……二弟,这不是欺负人,而是杀人!若我今日再不强硬一点,明日我便要躺在薄棺材里。大家会盛赞谢家大姑娘孝心至真至纯,可谁又替她喝过那馊掉的半碗粥?”
谢济无语辩驳,娘虽没向他明说起这些。但她讨厌谢漱却是从来不加以掩饰的。
谢漱命好,身为谢家长女,容貌出众,有祖父留下的大笔嫁妆,与赵家的婚事,还有杨氏这个显赫的外祖……而这些东西本应该是三妹的。
“是我唐突了。”谢济有些无地自容,“我这就回去跟阿娘与四弟说搬出东院,让姐姐回来住。”
谢漱嘴角一翘,声音如冰:“看来二弟也想置我于死地,真是母子同心。”
谢济愣住:“姐姐何出此言?”
谢漱道:“这不叫还东西,而叫借刀杀人。”
谢济一脸震惊:他想把院子还给她,一片好心怎么就是杀人?!
谢漱沉声:“二弟想要告状就要偷偷告,不要这么明目张胆,显得自己好像胸襟博大。二弟如此聪慧,动动脑子就应该想得到。如果我因此而死,死后我变成厉鬼第一个要找的人必定是你!双荷,我们走!”
双荷不知大姑娘与二公子说了些什么,来时的和煦温情一下子就变成了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