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边界

传说不知多少万年前，一名仙人游历到章阳泽，遗失了一枚宝玉，正准备寻找时，一条锦鲤衔着宝玉游到仙人面前，仙人见锦鲤灵性十足，便随手点化，使其开智。

此后，锦鲤便在章阳泽潜心修炼，遇人落水便救其上岸，渔船迷失则指引其回岸边，如此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条有灵性的锦鲤。

由于锦鲤常做好事，积攒功德无数，又修炼有成，鱼化蟒、化蛟，最终在天劫中一朝化龙，汇聚章阳泽众生愿力，成为一方守护神。

可惜现在成了众生梦魇。

李覆衡取来一个金碗，倒满翠绿的仙酒，却并未饮下，端在身前。

仙酒平静下来，表面光亮如镜，他晃了晃碗，酒水开始晃动，甚至从碗边洒了出来。

东边的水退下，西边自然水位高涨，老龙就是这么将水灌入贡州。

全境淹没，赶尽杀绝。

不论病龙以前多么高尚，现在已经堕入魔道，否则这满天青气从何而来？

一想到这些，李覆衡忽然想起刚刚帮他稳定心神的青气。

闭眼进入眼中天，便代入那些青气的记忆。

周围变成雨中树林，耳中尽是马蹄、脚步、雨滴声。

“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上，外面有些家丁护着，整个队伍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中。

这时，一人撩开帘子，探了个头进来，竟然是林管家。

“老爷，前面就是章州了，等我们到了章州，就安排更多人手去把公子带回来。”

说罢放下帘子，对着其他下人咕哝着什么。

可渐渐开始有些不对劲，外面多了些呼喊逃命声，还有熊吼。

最后，林管家又进来了，这次双目昏黄、爪长三尺，怒视着“自己”。

然后一爪抓来，视野被血染红。

李覆衡从中恢复，一时失语。

他再次进入眼中天，这次是回到林管家的视角，亲眼看到熊罴拦在路中间，站了起来，有一丈高。

一口黄绿色臊气吹出，一行人便开始手脚抽筋，爪甲疯长，变成疠人，开始攻击还未转变的人。

此后，李覆衡又经历了每个家丁视角，熊罴屠杀凡人这一幕反复观看了几遍。

这些青气，就是他们的还未消散的气机和怨念，他的眼中天可目睹一切。

林家人也都死了，死在逃难的路上。

李覆衡虽然对他们没什么感情，可之前也是他们收留，才能在乱世中苟活下来。

那些青气还未结束，他又进入另一段回忆。

视角中，是满脸络腮胡的胡均，林家壮丁，先前跟在林宝云身旁。

“自己”身体没入水中，手里抓着一根树枝勉强能抬头呼吸，胡均奋力划着船，而船带着一些灾民太过沉重，无法在湍急的水流中接近自家公子。

最后树枝一断，“自己”体力不支，沉入水底。

林宝云也死了，成为满天青气的一员。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偏小的青气，李覆衡有些不忍，但还是进去了。

视角来到天空。

这是……土平？

“他”身处一个莲台上，四周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而刘坪正站在中央御使着法宝。

原本热血澎湃的少年，此刻眼中失去了光芒，仿佛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变得麻木不仁。

刘坪想要将难民们最后的希望带出贡州。

然而，李覆衡能看到这些，说明……

他不想再继续，但又不敢确定，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环望四周，脚下是贡州与章州交界处，可两边树林却是泾渭分明。

章州那边生机盎然，贡州这边草木萧疏。

李覆衡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莲台慢慢接近边界，就在即将越过时，周围的孩子开始发生异变。

全都变成瘵鬼、地魁、或者扑腾的人鱼。

异变没有任何征兆，仿佛贡州边界就是一堵墙，凡人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地狱。

这时，天空落下数到光华，异变的孩子们被尽数斩杀，刘博中的身影也出现在身旁。

刘坪身体如遭雷击，猛地回过头发现孩子们异变的残肢洒落一地。

他麻木的脸彻底瘫痪，上前两步跪在“自己”面前，捧起一只脚丫。

“不饿！”

李覆衡这才知道，这个记忆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佝偻男孩。

刘坪疯了，他朝着暗无天日的章阳泽疯狂嘶吼，脚底出现一柄飞剑，向东边狂掠。

至此结束。

此外，还有诸多回忆浮现：

“文启哥，我不要吃这个，我也不要娶白芷姐，我回去和我爹说！呜……”

“细兰，今天这大喜的日子，爹已等了十八年了……”

……

李覆衡呼吸停滞，久久说不出话。

在他来到天上宫阙的这段时间里，凡间依旧是地狱。

大水冲垮贡州大地，故人一个个离去，他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成为回忆，甚至无人记载这段历史。

百年之后这里依旧会恢复生机，可这段空白可能仅有一句话：连年天灾，十户九空。

李覆衡想起那些回忆，这些人只要接近贡州边界，都会发生灾祸，仿佛在这地狱中永世不得超生。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此时水行宫已进入贡州，脚下是一片汪洋，看不见任何土地。

远方的天空里，传来一声龙吟。

那老龙亲自来了。

回想起旱灾结束的当时，他们远远地见过一面，还立下誓言要与天灾对抗到底。

李覆衡忍不住自嘲一声，无论他多么努力，也比不过那老龙吐一口水。

即便自己是天灵根，坐拥水行宫，也无人听他号令，就像曦海上人说的，凡人天生弱小，无可救药。

他去行医救人，反倒像是皇子拿起破碗去要饭给那些肮脏的乞丐吃，污了皇朝的名声。

病龙肆无忌惮，而沧溟宗一再回避，他仿佛知道了什么。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也没有人为他们说话。

而自己也许会被软禁在宫中，等时间淡忘一切后，再发挥天灵根的作用。

李覆衡顿感无力。

等等……

林宝云、李不饿、林员外他们是怎么找上自己的？

漫天青气之中，偏偏是他们主动找来，然后帮自己度过难关。

李覆衡想到吴细兰，自己对她承诺会为其讨回公道，她的气机便汇聚到身旁。

或许是她完全相信了自己，觉得这里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好的人。

他们也是如此？

眼中天打开，一些青气开始慢慢朝李覆衡汇聚而来，他一一略过，都是一些熟悉的身影。

吴泽贤、门卫张甚至那些县令，在灭世水灾下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越来越多的青气汇聚，墨玉久未显示的人数再次更新。

【已汇聚23412人气机】

李覆衡伸出手，将云层撩开一个洞，那操纵天地的神通忽然重现，再也没了阻力。

这些在天灾中横死的怨念也可以汇聚？

他呼吸轻颤，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独上登仙台，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