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足三焦

李东垣所见《灵枢经》尚有足三焦之说，传世本《灵枢经》此文已佚失。

足三焦之说见于《黄帝内经灵枢·本输》，谓：“三焦下腧在于足大趾，之前少阳，之后出于腘中外廉，名曰委阳，是太阳络也，手少阳经也。（足）三焦者，足少阳太阴之所将，太阳之别也，上踝五寸，别入贯腨肠，出于委阳，并太阳之正，入络膀胱，约下焦，实则闭癃，虚则遗溺，遗溺则补之，闭癃则泻之。”

田按

首先是断句容易有问题，现行的书多断为“三焦下腧在于足大趾之前，少阳之后”，应断为“三焦下腧在于足大趾，之前少阳，之后出于腘中外廉”，就是在足太阳经和足少阳经之间，即飞扬穴、外丘穴间以下部位。故《黄帝内经灵枢·邪气脏腑病形》说“三焦病者，候在足太阳之外大络（飞扬穴），大络在太阳、少阳之间”。（三焦之前，《黄帝内经太素》卷十一“本输”、《黄帝内经素问》“金匮真言论”及“宣明五气篇”王冰注引三焦上并有“足”字。杨上善说：“以此三焦原气行足，故名足三焦也。”）

关于“足少阳太阴之所将”一句，历代注家有不同看法。《黄帝内经太素》卷十一“本输”无“足少阳”三字。“太阴”作“太阳”。《景岳全书》遗溺类引“少阳”作“少阴”。罗树仁《素问灵枢针灸合纂》说：“按肾合三焦、膀胱，则三焦为足少阴太阳之所将。少阳太阴必系少阴太阳之误刊无疑。”周学海说：“太阴之阴，原注一本作阳，今寻本篇文义，非‘阴’误‘阳’，乃‘太’误‘少’也。”以上诸说都不妥，因为他们不知“少阳太阴合为人身之太极”。《黄帝内经素问·六节藏象论》说：“凡十一藏，取决于胆也。”李东垣《脾胃论》对此的解释非常精辟，谓：“胆者，少阳春升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故胆气春升，则余脏从之。胆气不升，则飧泄、肠澼不一而起矣。”就是从少阳太阴解释的，因为少阳三焦相火寄予胆，胆气升必是三焦相火的作用，故云“足少阳太阴之所将”。另外，足大趾是足太阴经所起之处，而少阳太阴相合为太极元气（参《中医外感三部六经说》），故足大趾乃元气所聚之处。再者，《黄帝内经灵枢·终始》：“三脉动于足大趾之间，……其动也，阳明在上，厥阴在中，少阴在下。”前有少阳、太阳、太阴，此有阳明、厥阴、少阴，说明六条经脉皆能动于足大趾之间。为什么六脉皆动于此呢？因有冲脉入于足大趾。《黄帝内经灵枢·动输》说：“黄帝曰：足少阴何因而动？岐伯曰：冲脉者，十二经之海也，与少阴之大络，起于肾下，出于气街，循阴股内廉，邪（斜）入腘中，循胫骨内廉，并少阴之经，下入内踝之后，入足下。其别者，邪入踝，出属跗上，入大指之间，注诸络，以温足胫，此脉之常动者也。”看来冲脉是关键，冲脉就是太极的经脉。

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膀胱属土，其气化必须由三焦来实现，故脾虚则小便数，脾实则小便少。说明三焦、脾、膀胱之间有密切关系。

足大趾，六经并现，太重要了，所以也是气功练功要处。如大周天功的另一派说法，与咸卦有关系。现在来分析咸卦的爻辞，爻辞开首说：“初六：咸其拇（足大趾）。”接下去是：咸其腓（腿肚）、咸其股（髋骨），咸其脢（背肉），咸其辅颊舌。这与艮卦的所经路线相同。咸卦卦辞为“咸，亨，利贞。取女，吉。”爻辞为：“初六：咸其拇。六二：咸其腓，凶。居吉。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九五：咸其晦，无悔。上六：咸其辅颊舌。”《周易》六十四卦，详细阐述人体从脚趾开始，随后直达额辅上的，除咸卦之外，还有艮卦。咸，感也。感，动也。《说文》：“动人心也。”艮卦主静，主意守。讲要排除杂念虚心静养。咸卦主动，主张以意引气动而通行。

《周易》中的艮卦卦辞说：艮，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爻辞说：“初六：艮其趾。无咎。利永贞。六二：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九三：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六四：艮其身。无咎。六五：艮其辅；言有序。悔亡。上九：敦艮。吉。”

这如何解释呢？莫非气功锻炼中还存在着这样一种从意守脚趾开始进而意守头额的方法？确乎其然，在佛家的禅定中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

《禅秘要法经》卷上说：“结跏跌坐，齐整衣服，正身端坐……闭目以舌拄腭，定心令住，不使分散，先当系念着左脚大指上，谛观指半节……次观踝骨”，接下去是按着顺序自下而上地谛观，如“胫骨”“膝骨”“髋骨”“胁骨”“脊骨”“肩骨”“头皮”“脑”，及至“系念额上”。佛家《安般守意经》康僧会《序》讲得还要简明：“还观其身，自头至足，反复微察内体。”令人吃惊的是，佛家禅定正是从意守脚趾开始，随后直达额上的。这的确给人以极大的启迪。由此可以推测艮卦从“艮其趾”到“艮其敦（额）”，大抵亦是一种古老的气功方法，并非以其罕见而不可思议。（《中国古代气功与先秦哲学》第十七章）

这个路线与冲脉的循行路线暗合。冲脉起足大趾，上入胫骨内廉（腓），上入阴股内廉（股），上入肾下丹田，上循背部（脢），上行入面舌（《黄帝内经灵枢》）。大周天功从足大趾入足心引向足跟，沿小腿、大腿上升，至环跳向会阴合拢，接着提肛，沿督脉过三关，往上直达头顶，再分两道向眼外侧两耳前入口，会合于舌尖（参《气功精选续篇·大周天功法》）。所以这是一种古老的气功锻炼方法。

俗话说，人老腿先衰，就是因为三焦相火衰的缘故，膀胱经络穴在飞扬穴，飞扬穴、外丘穴以下至脚即属三焦部位，常有困倦压痛感。见图2-2，此处有阳交、光明、阳辅、跗阳、飞扬（阳）等穴。

足三焦不但有循行路线，有穴位，还有诊断部位及治疗方法。

《黄帝内经》总是“三焦、膀胱”一起谈论，就是因为膀胱的气化全靠少阳三焦相火，少阳三焦相火不足或衰亡，足太阳之气就会不足或气绝，则会发生“其足不可屈伸，死必戴眼”的太阳证候，这是以少阳三焦元气来“决死生之要”的方法，如《黄帝内经素问·三部九候论》说：“以左手，足上去踝五寸而按之；庶右手，足当踝而弹之，其应过五寸以上蠕蠕然者不病，其应疾，中手浑浑然者病，中手徐徐然者病。其应上不能至五寸，弹之不应者死。”又说：“瞳子高者太阳不足，戴眼者太阳已绝，此决死生之要，不可不察也。手指及手外踝上，五指留针。”不仅如此，连足太阴经都随足三焦经上行外踝之上，如《黄帝内经灵枢·经脉》说：“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其常见者，足太阴过于外踝之上，无所隐故也。”《黄帝内经素问·经脉别论》更明确指出：“少阳脏独至，是厥气也。跷前卒大，取之下俞。少阳独至者，一阳之过也。”张介宾说：“跷，阳跷也。属足太阳经之申脉，阳跷之前，乃少阳之经。”吴崑说：“跷，足踝也。少阳胆脉下出外踝之前，病故跷前卒然肿大。”虽然两说不同，然同指少阳也。少阳三焦合足太阴脾为太极，故能一起上行，并在外踝之上形成诊断区。足踝上五寸处即是足光明穴处，是足三焦循行处，以左手按住病人足踝上五寸处，以右手弹病人足踝上足三焦循行处，看其振动波传及按在足踝上五寸左手处对左手的振感反应，以定少阳三焦相火的衰盛情况，并以此定养生和治疗方案。手外踝上五寸在三阳络穴附近，三阳络穴是手三焦经的络穴。足外踝尖上3寸有悬钟穴（一名绝骨，八会穴之一的髓会），《针灸甲乙经》称悬钟穴在足外踝上三寸动者脉中（指胫前动脉），足三阳络（《外台秘要》卷三十九作“足三阳大络”。《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卷五、《圣济总录》均作“足三阳之大络”）。按之阳明脉绝（用手重按则足背动脉不跳动，故云按之阳明脉绝）乃取之。《黄帝内经素问·刺疟》说：“酸痛甚，按之不可，名曰胕髓病，以镵针针绝骨出血，立已。”胕，同腑，不训腐、肤。《广韵·遇韵》：“胕，肺胕心膂。”胃、胆、三焦、大小肠、膀胱之总称，以肠胃概括之。《黄帝内经素问·通评虚实论》说：“头痛，耳鸣，九窍不利，肠胃之所生也。”六腑一病，阳不生、阴不长则脑髓病矣，故云“胕髓病”。《黄帝内经灵枢·经脉》说：“脑为髓海”“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绝骨穴就在足三焦经上，故称足三阳络，与手三阳络应对。《黄帝内经灵枢·口问》说：“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目为之眩。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肠为之苦鸣。下气不足，则乃为痿厥心悗。补足外踝下留之。……目眩头倾（《黄帝内经太素》卷二十七十二邪作‘项强’），补足外踝下留之；痿厥心悗，刺足大指上二寸留之，一曰足外踝下留之。”李东垣谓此是治“三焦元气衰、旺”之处，真是老到之言啊！《黄帝内经灵枢·官能》说：“不知所苦，两跷之下。”《黄帝内经素问·调经论》说：“病不知所痛，两跷为上。”两跷上下，即两踝上下。足外踝下指足少阳胆经丘墟穴，不是昆仑、申脉。为什么足少阳主骨病？为什么绝骨穴主髓病以及为髓会？不值得认真思考吗？《伤寒论》第29、30条说“亡阳”则见“脚挛急”及“两胫拘急”，还有第388、390条说“四肢拘急，手足厥冷”，说的也是少阳三焦相火衰。

足外踝下称跗，手外踝下称拊。正因为手足外踝上下是手足三焦的部位，所以古人非常重视手足外踝上下部位，用以决死生，并以之为医者之名作为纪念，称作“俞跗”或“俞拊”。

如《韩诗外传》：中古之为医者曰俞跗。俞跗之为医也，搦脑髓，爪荒莫，吹窍定脑，死者复生。

《说苑》：中古之为医者曰俞拊。俞拊之为医也，搦脑髓，束肓莫，炊灼孔窍而定经络，死人复为生人。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酒、镵石、挢引、案扤、毒（指药物）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脏之输，乃割皮、解肌、决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煎浣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

俞，在此读作“输”。俞跗或俞拊，就是重视手足外踝上下部位的输穴，并以之断死生。少阳三焦相火不足，补相火以灸，故云“炊灼孔窍”或“吹窍”。《黄帝内经灵枢·背腧》说：“以火补者，勿吹其火，须自灭也。以火泻者，疾吹其火，传其艾，须其火灭也。”可知“吹窍”就是“炊灼孔窍”，就是用艾灸。何谓“吹窍定脑”？就是《黄帝内经灵枢·口问》说的“补足外踝下留之”，从而使阳生阴长而达到补脑髓的目的。搦，按也。“搦脑髓”，按摩“绝骨”穴，因为绝骨为髓会穴，《黄帝内经素问·刺疟》说绝骨治“胕髓病”。莫通募，爪通抓。“爪莫”，就是按摩募穴。荒通肓，乃《黄帝内经灵枢·九针十二原》说的“四关”之属“肓原”是也，即神阙穴处，一说气海。至此可以看出，俞跗的起死回生之术就是按摩手足外踝上下及神阙募穴，大补元气也。

下面我们来讨论《扁鹊仓公列传》所记扁鹊治疗“虢太子病案”。

虢太子发病的时间：鸡鸣时（据《左传》杜预注，一天十二时辰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跌、晡肘、日入、黄昏、人定），当为丑时，即01：00—03：00，以子午流注说为厥阴肝所主时辰。

病证：暴厥（尸蹷，蹷同蹶、厥），耳鸣，鼻张（音涨），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

扁鹊对病案的分析：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缠缘，中经维（一作“结”字）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黄帝内经素问》云：阳脉下遂难反，阴脉上争如弦也），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黄帝内经素问》云：纽，赤脉也）；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兰脏者生（《黄帝内经素问》云：支者顺节，兰者横节，阴支兰胆脏也），以阴入阳支兰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脏厥中之时暴作也。

治疗方法：扁鹊乃使弟子子阳砺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间，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剂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二，复故。

田按

虢太子发病的病机是“阳脉下遂，阴脉上争”，即李东垣说的阳气下陷不足、阴气逆上。丑时为厥阴阴尽阳还之时，今阴尽而阳不还，故厥。所谓“动胃缠缘”，就是阳虚脾胃病。“中经结络”就是腠理病。腠理为三焦府，腠理病就是少阳三焦病。扁鹊给齐桓侯看病时说：“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黄帝内经》凡“三焦、膀胱”一起讲者，重点都在少阳三焦相火，三焦病首见腠理病。轻则病腠理，腠理都是毛细血管就是病在血脉，进一步如李东垣说则病脾胃，肠胃病之后则头脑、九窍病，脑髓不足后则骨髓病矣。三阳五会为百会穴，是督脉要穴，阳仪三经太阳、少阳、厥阴交会处，取之升阳，使阳出于阴。“两胁下”乃少阳所主，熨之以温补通畅少阳。终以温补元阳汤剂善后其事。

由上述可知，足三焦不但有循行路线，还有穴位、有病证、有诊断部位及治疗方法。

循行路线：

足大趾，足背少阳，上行足太阳少阳之间，合委阳，循背上头面额。

穴位：

足大趾，丘墟，绝骨，跗阳，阳辅，足光明，飞扬，委阳……

病证：

其足不可屈伸，死必戴眼，腹胀气满，小腹尤坚，不得小便，窘急，溢则为水，留即为胀。肉里之脉令人腰痛，不可以咳，咳则筋缩急。飞阳之脉令人腰痛，痛上拂拂然，甚则悲以恐。小腹痛肿，不得小便。足三焦脉实，约下焦而不通，则不得小便；足三焦脉虚，不约下焦，则遗溺也。足三焦者，太阳之别也，并太阳之正，入络膀胱，约下焦，实则闭癃，虚则遗溺。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

诊断部位：

足外踝上至委阳足太阳和足少阳之间，足外踝下背跗。

治疗：

取绝骨、飞扬、委阳等。

李东垣在《脾胃论·三焦元气衰旺》就特别重视足三焦，有如下说法。

黄帝针经（《黄帝内经灵枢·口问》）云：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目为之瞑。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肠为之苦鸣。下气不足，则为痿厥心悗。

补足外踝下留之。此三元真气衰惫，皆由脾胃先虚，而气不上行之所致也。加之以喜、怒、悲、忧、恐，危亡速矣。

所谓“补足外踝下留之”，就是对足三焦说的。并在《脾胃论·脾胃虚则九窍不通论》中有如下说法。

胃气者，谷气也；荣气也，运气也；生气也，清气也；卫气也，阳气也；又天气、人气、地气，乃三焦之气（按：前文见“三焦为人元气”）。分而言之则异，其实一也，不当作异名异论而观之。

李东垣认为，胃气所包括的“谷气也，荣气也，运气也，生气也，清气也，卫气也，阳气也，又天气、人气、地气”，统为“三焦之气”，这是为什么？因为少阳三焦主春生之气，春气生则万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