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桂枝

【基源探讨】

在现行版药典中,本品为樟科植物肉桂Cinnamomum cassiaPresl的干燥嫩枝,主产于广西、广东等地,春、夏二季采收,除去杂质,干燥,或切片后干燥备用。

桂通

研究文献,尤其是研究古代文献中药物使用的临床经验,首先必须搞清药物的基源,因为基源是一切研究的基础。按照本草文献的年代顺序,查《神农本草经》中无“桂枝”名收载,与桂枝名称最为接近的是“牡桂”和“箘桂”条。箘,大竹也;牡对牝而言,描述的是形状。故笔者推测“牡桂”和“箘桂”可能是桂的两种不同加工规格或工艺。

最早记录“桂枝”之名且对应用桂枝治疗病证展开过论述的医学典籍是东汉时期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其后,梁代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箘桂”条下记载:“今世中不见正圆如竹者,唯嫩枝破卷成圆,犹依桂用。”这个“破卷成圆”的肉桂加工法至今仍在肉桂产区内被广泛使用,此成品就是目前肉桂流通规格中的“桂通”。也就是说,古代文献中的“箘桂”与现在的“桂通”类似。陶弘景又对他当时用的“牡桂”展开过描述,记“状似桂而扁广殊薄,皮色黄,脂肉甚少,气如木兰”,这个描写和目前肉桂流通规格中的“板桂”类似。而且陶弘景对当时流通的“箘桂”“牡桂”都很不满意,他认为应当用更老的“半卷”枝杆取皮当桂使用。从这些资料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南北朝时期及以前,桂有三种品规出现,即牡桂、箘桂、桂,但三者实质上是同一个品种,只是入药部位有所差异,干燥加工方法不同而已。这个文献研究结论与目前桂种植产地的加工实际基本一致。

恐有部分读者对上述内容仍感困惑,略做补充。肉桂树取皮入药,并不是将其直接干燥、粉碎成粉包装(平时药房看到的多是这种),而是根据枝干的不同部位采用不同的卷皮加工方法进行加工。在市场上有各种约定俗成的肉桂流通规格,如桂通、板桂等等,便于描述药品优劣,利于沟通,几乎都是个子货而非饮片交易,不同规格之间价格相差悬殊。

在唐代,本草学得到了蓬勃发展,其中对“桂”的记录非常丰富,值得我们研究。唐初苏敬所著《新修本草》记“箘桂”为“小枝皮薄卷乃二三重者”,“牡桂”为“嫩枝皮,一名肉桂,亦名桂枝,一名桂心”。这是在张仲景之后首次在本草学专著中出现“桂枝”一词。《蜀本草》对此做了补充:“桂枝……又名肉桂,削去上皮,名曰桂心”。《本草衍义》中也有类似论述。但是这个“桂枝”根本不是今日之“桂枝”,在唐代以前的文献中出现的“桂”“桂枝”“肉桂”“桂心”等描述,实质都是一物,就是枝上皮加工的成品,是现今之“桂通”,也叫“官桂”。

宋代对桂的应用区分更为细致。北宋时期,在陈承所著的《重广补注神农本草并图经》中首次出现了和现代“桂枝”入药部位相同的记载,即嫩枝入药。其曰:“今又有一种柳桂,乃桂之嫩小枝条也,尤宜入治上焦药用也。”不久此观点就被宋代官方本草专著《证类本草》所收录,载于“箘桂”条之附后。但请读者注意,此时这种“桂”的嫩枝条还不叫“桂枝”,而是叫“柳桂”,这个名称和分法一直延续到明代后期。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桂之嫩枝仍然名为“柳桂”,真正将“柳桂”改名叫“桂枝”,并与“官桂”等区分使用,则是清代初中期的事了。

【条文辑要】

最简方,当是桂枝甘草汤(64),方中为桂枝、甘草两味:“发汗过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

汤剂中桂枝的最大应用剂量达到五两,涉及的方剂是桂枝加桂汤(117):“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

散剂中桂枝的最大应用剂量达到六两,涉及的方剂是天雄散(第六),方义阙失。

方中加减:

四逆散(318):“悸者,加桂枝五分”。

防己黄芪汤(第二):“气上冲者,加桂枝三分”。

【病机辨析】

桂枝(桂通)辛、甘,温,辛甘化阳,温则散寒,它的性味决定了它的作用趋势是从下而上,从内向外。与半夏最大的不同是桂枝能直抵下焦,而半夏不能;与附子最大的不同是桂枝(桂通)能温补下焦元气而附子能温不能补;桂枝适合于治虚寒之病,如果在热病中欲取其引药达表或反佐,则必须和寒凉药合用。

气厚则发热,善于走里入阴分;气薄则发泄,善于走表入阳分。一个简单的桂枝(桂通)到底是性温还是性大热,至少争论了一千多年,其实这场争论的根源是在于没有弄清桂枝这味药药用部位的历史演变(请参考基源探讨部分),不同时期文献中的“桂枝”指的本就不是同一个部位的药。桂枝如果用的是桂通,其性大热;桂枝如果用的是嫩枝,其性自然是偏温而已。所以我们开展研究,首先要确定研究对象的基本属性,不然就会出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在当今临床工作中,医者完全可以根据病情实际需要来决定选用桂的哪部分入药。如果欲让整体药走上焦,板桂(企边桂)不错,桂枝(嫩枝)更好;如果欲走下焦,则应该选用优质的紫油桂;取其中庸者,就选“桂通”,或者桂通去皮加工出来的“桂心”也不错。

综合前人的经验总结,桂枝(桂通)的主要作用有六个方面,分别是和营、通阳、利水、下气、行瘀、补中。但是请注意,这些内容其实都是桂枝(桂通)和其他药物共同作用的结果,均未能很好地反映桂枝(桂通)的药性特征,限于篇幅,择关键处论述桂枝(桂通)的作用机制。

桂枝汤是仲景的开篇名方,为广大医者所熟知。但是这个方剂的根是什么?它的成方原理是什么?能回答上来的就不多了。桂枝汤方一共包括5味药,在其众多衍方之变化中,桂枝可以加量、减量或者去掉,芍药也可以加量、减量甚至去掉,但生姜、大枣与甘草这三者,是始终屹立不动的,连剂量都不变,为什么?因为去掉了生姜,去掉了大枣,就不是桂枝汤了,它们才是这张方的根本。都说桂枝汤为调和营卫之剂,卫营之气从何而来?气血从何化生?中焦才是这一切的根本。所以治营卫气血病,必须重视中焦,可以这么说,桂枝汤其本质就是一个调和脾胃的方剂。那为何还要用桂枝、芍药呢?桂枝汤证整体是一个营卫俱虚的状态(卫强是亢奋之义,不是强健之意),卫气生于中焦而起于下焦,桂枝在这里是用来刺激肾间动气,促进卫气之化生,然后通过其“温分肉,司开阖”的作用来恢复机体的功能;芍药行于三焦,善于疏通水津及气之通道,并缓解隧道之痉挛,从而保证整体营卫气血之运行通畅(具体参看“芍药”条)。因此,是否有汗,是不是表证,根本不是决定是否能使用桂枝汤的指征,这些论述都太过于片面,我们必须从立方的病机来做出相应的判断;同理,使用桂枝汤时,是否要用桂枝这味药,用多少量,怎么用,也不能随心所欲,必须严格按照药物之药证来仔细斟酌。

很多注释家讲解桂枝是下气药、平冲药,他们根据的是桂枝加桂汤和奔豚汤。表面上看,此说是讲得通的。有些医生学习完这些资料后,一遇到气机上逆,就用桂枝,有效的不少,误治的更多。为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有弄清楚奔豚病的形成。其实奔豚病的成因并不只有一种。桂枝治疗的奔豚病,下焦阳虚是基础,水饮停聚是条件,客寒动水是病机,从而引发的冲气上逆,此时用桂枝(桂通)温补肾阳之不足,消寒气,散水气,自然能够平复上逆之冲气。再有治疗胸痹病之栝楼薤白桂枝汤,为何会出现“胁下逆抢心”?是因为有水气上逆凌心,这个来源于下焦的阴寒水气是主要矛盾,所以用桂枝(桂通)来通阳化气是合理的,但一见心悸就用桂枝、甘草,就不对了。而且,气机上逆的常见成因远不止这些,如常见的肝郁化热之气逆,此时医生如果照本宣科地用桂枝(桂通)作为主体来“平冲降逆”,就会酿成大祸。

【应用探究】

桂以皮厚肉重、断面紫红、含油量高、味甜而辣为上品,临床使用时宜捣碎,考虑到肉桂油具有挥发性,入汤剂应该后下,或者直接打成粉吞服或冲服。日常保养需要特别注意密封干燥储存,避免香气散失,影响疗效。

弄清楚了仲景时期所用桂枝的基源,对于仲景书中桂枝药后脚注之“去皮”的修治要求应该就不难理解了。其所去之“皮”,即当刮去外表之粗糙栓皮,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序录》的记载更为细致,他指出“凡用桂、厚朴、杜仲、木兰之辈,皆削去上虚软甲错,取里有味者秤之”。可见当时对以皮入药的药材,都已经有了统一的修治要求。目前流通中的桂通,在产地加工时基本上已经去尽栓皮,不必再次刮皮留心,可以直接入药使用。如果使用的是现在流通的桂枝饮片,更不必拘泥于古代文献之要求,望文生义,强去其皮,大大削减其药力。桂枝除常规修治要求外,在163条还特别强调“别切”,由此可见仲景当时使用的药物(包括桂枝)非常有可能是以个子形式予以入药,而非日后之饮片规格。

(张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