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迎新

  • 叶既望
  • 花禾树
  • 4853字
  • 2025-03-06 16:02:10

去年11月出现的非典疫情,离叶既望他们这个小城尚远,所以一切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最初,除了寒假补习室里每天消毒,不间断的板蓝根供应,叶既望感觉不到非典的严重性。直到后来寒假培训提前结束,又从新闻联播看到全球死亡数字,她才开始害怕。

叶既望自己是不担心什么的,她怕的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张御风,怕他感染。尤其,他还在美国疫情最严重州之一的加州洛杉矶。于是,一天到晚,叶既望时不时给张御风发消息,因为时差,她每天睡前要给他打电话。可是,都石沉大海。

叶妈妈在给女儿交话费时看到这些国际长途,特地找孩子聊了聊。“妮妮,你这一天天地给谁打国际长途呢?”

“一个因为非典疫情被困在洛杉矶的高中同学。”

“都聊什么?”

“没聊啊”

“那怎么会有长途费用?”

“这我不懂。”

“你啊,多把心思用在学习上。现在疫情严重,我看你们学校指不定什么时候开学呢,你也别疯玩,别人都趁这个时间在家抓紧时间学习。”

“妈……”

学校是正常开学的。地球不爆炸,学校不崩塌,学生不放假。

依然是提前一天到学校领课本,交寒假作业。不得不感慨,老师们真是太敬业了。

“叶既望。”

“嗯?”高一下学期还是在原来的教室,座位无论怎么变,陈光总是在她前后左右的位置出现,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

“没什么,喊你一声。”陈光把自己的寒假作业叠放在叶既望桌角,“喏,作业我都交齐了。”

“嗯,问你个事。”

“您有什么指示,洗耳恭听?”

“你寒假期间联系过张御风吗?”

“有啊,不过他没回我消息。”不待叶既望张嘴,陈光继续说,“他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这边的疫情情况。”

“是吗,那你感觉他怎么样,就是声音听起来正常吗?”叶既望双眼专注地盯着陈光的眼睛,好像那样就能多知道一些张御风的消息,好像那样她就真的听到张御风讲话的声音似的。

“正常吧?我也没怎么注意,那时候我正睡觉呢!”

“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吧!”说着,叶既望从他上衣兜里抽出他的诺基亚手机塞到他手上,“拜托你现在联系一下他吧,他在洛杉矶,同学一场,确定一下他的安危不为过吧?”

“我不!”陈光把手机放进裤兜,“你可以自己联系他啊”眼看着叶既望真的翻开手机,他又拦住,“算了算了,上辈子欠了你的,我来打!”

“没人接,”陈光把手机贴到叶既望耳边。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d out is not answered.Please try again later.”

教室里渐渐坐满,班主任王佾进来拍了拍手,“来,出来几个强壮点的男生,到楼下政教处搬教材,”边说边走到几个座位前点人,“你们把口罩和手套戴好。等下医务室的老师要过来给大家科普非典,现在每一列从后往前传寒假作业,按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的顺序一门一门来。”

“对了,第二节课我们班会转来一个特殊的同学,希望大家不要排挤新同学,要友好相处。”

新同学进门的时候笑得很开心,王佾把她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带头鼓掌说道:“欢迎新同学!”

全班齐声跟着鼓掌,“欢迎新同学!”有人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班上好多人笑出来。

孙晓晓是新同学的名字,一开始叶既望不明白为什么王佾要提前跟班上打招呼,交代大家要好好和新同学相处。后来发现新同学总是笑,不讲话,她才知道,原来孙晓晓智力和普通人不一样,她有智力发育障碍。

这本没有什么,反正人活在世界上,并不要求每个人都要一样。就像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种动物,哪怕是作为动物的人类,也不见得就一定比其他物种高贵。谁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谁更可贵。

某天午休值日,叶既望坐在讲台前管纪律,正写作业,听到后排有动静。是孙晓晓在做动作,前面有人做,她在学。

“艾笑、彭畅”看到她们脸上的笑容,叶既望知道她们在捉弄人。

艾笑是位小巧玲珑的长发女孩子,机灵鬼怪,成绩常年游走在班级前十、十一,很得王佾青睐。上学期有段时间和叶既望做过一个月的同桌,有时候叶既望要办板报忙不过来会帮叶既望收作业。

彭畅是个个子高高长得有点像黎明的男生,脑子转得快,考试全凭心情,心情好数学得过满分,心情不好能挂零蛋,语文有点偏科。王佾对他是又爱又恨,上学期期末考完老师组织班干部改卷子时,叶既望发现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班上有大约十来个同学平时喜欢聚集在他们周围,成绩好的、成绩不好的,他们都能玩得开。

叶既望向来不会用成绩来划分人,她只看品行。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艾笑、彭畅捉弄孙晓晓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索性,在叶既望提醒后都停止了这种行为。

哪成想,第二天又出现了这种情况。

因为疫情,为了减少人员流动,学校安排统一在校就餐,各班自行上交大米,菜钱另算,5块钱不到,四菜一汤。到了中午,所有人的饭都由食堂做好用餐盒装在大箱子里送到教室门口。

第一次和这么多同学一起吃饭,叶既望感觉挺新奇,一边吃一边观察,她发现很多平时没注意到的事。比如,班上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也有人早早吃完趴在桌上看书。

那个趴在桌上看书的,是她斜对面的第一名李文亮,“看我干嘛?”他侧头问叶既望。

“你在看什么书?”

李文亮坐起,把书递给叶既望。

《The Little Prince》,“哇,你看原版啊,好厉害!”说着,叶既望把书还给他。

“你想看,等我看完借你。”

不等叶既望回话,教室里突然爆发一阵笑声。她回头看过去,又是昨天那群人,叶既望坐在位置上没动,回头谢过李文亮,转身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明白了,叶既望走过去,“你们这样捉弄人家有意思吗?”

艾笑:“太有意思了!”

她周边围着的一群人还在比划,让孙晓晓搞怪。

叶既望把孙晓晓拉到走廊上,她还在笑,好像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欺负了。看着这样的她,叶既望原本想说的话都咽回去了。最后,叶既望只说:“你到我旁边吃饭吧,我们一起吃。”

班主任晚自习把孙晓晓安排到叶既望身边,她们成了同桌,“中午的事老师知道了,叶既望,你做得很对,孙晓晓情况特殊,老师不能总在教室,你帮我看顾一下。”

“行啊”

此后一个月无事发生。

终于在三月末的某天夜晚,叶既望噩梦惊醒,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了一条未读信息:“叶既望,我没事,这边回不了国,具体回去时间还不确定,之刚过来时手机掉了,才看到你的信息。”

叶既望坐在被子里抱着手机马上回复:“张御风”

张御风也很快回:“嗯”

叶既望接着问:“你是和家人在一起吗?”

张御风回:“没,他们在其他地方。”

叶既望心都揪了起来,连忙问:“那你一个人吗?你那边生活方便吗?吃饭怎么吃,吃得惯吗?”

半天没有回复,只看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正在输入,一会儿又没了。

叶既望怀疑自己手机信号不好,她穿上衣服跑到窗边,还是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见此,她爬上桌子,坐在飘窗上。

早春气温没有回升,叶既望感觉有点冷,但她还是打开窗户把手伸出窗外,高高举起。

张御风消息终于来了:“我身边人很多,吃饭有食堂,不用担心,现在国内是半夜吧。你睡吧。”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我这边课业有点忙,不怎么看手机,没收到回复你不要担心。”

“睡。”

叶既望看着接连发来的三条消息,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好,知道了。张御风,你要好好的。等你回来,请你看电影。”

“好。”

“那我睡了,晚安!”

“好。”

叶既望握着手机,把自己蜷缩起来,埋头傻笑。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寒战,赶忙起身把窗户关上,轻手轻脚从桌上爬下来,到卫生间放水泡脚。太冷了,脚像冰一样。

泡着脚,叶既望把耳机带上,听着歌,手账本摊在腿上。

03月28日晚晴朗

刚刚收到张御风的消息,得知他一切安好,约好等他回国请他看电影。

希望疫情早点过去。

希望他早点回来。

开心。(附两个笑脸)

泡完脚叶既望抱着手机窝在被子里,把今天的聊天记录备份完,重新定了个晚点的闹钟,再一次进入梦乡。

一夜无梦,直到闹钟把她喊醒。推开窗户,阳光倾泻在对面高楼上,树下大爷大妈们正伴着收音机里的戏曲在聊天,隔壁传来小孩子的哭声,街上早点摊的香气大老远飘了过来。

快速打理好,背上书包骑上车,叶既望惊喜地发现小区里的樱花开了。她脚撑在地上停下,拍了几张照片,挑挑选选,选不出最好看的,就一股脑都给张御风发过去。“樱花开了。”

一上午,叶既望都心情极好,学习效率提高不少。

中午看到有人叫孙晓晓帮忙倒垃圾,叶既望没说什么,做卫生可以,她自己有时候也会主动帮忘记擦黑板打扫讲台的同学做这些事。

昨晚上睡得太少,叶既望中午吃过饭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天昏地暗,没做梦,醒来精神满满。她坐起准备出去接热水,看到孙晓晓背上写着“我是大傻逼、我是笨蛋、智障儿童欢乐多”这些字,衣服上还有一些灰。

叶既望出离愤怒,她站起身大声问:“这些都是谁写的?”环顾四周,一些人做自己的事,一些人看热闹,还有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没人承认是吗?敢做不敢当,这样欺负同学算什么本事?”见没人说话,叶既望不再看班上同学。她把抽屉里自己的校服外套拿出来,对孙晓晓说:“你把我的衣服换上。”

孙晓晓笑着问:“怎么了?”

“你衣服脏了,穿我的吧!”叶既望没跟她讲她背后被写了字。等孙晓晓换好衣服,她拿着孙晓晓的衣服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班主任问明情况,让叶既望拿着衣服回教室先上课,“这事情交给老师来处理,你安心上课。”

等晚自习,王佾坐在前面一直没有讲话,大家都在看语文指定的名著。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

叶既望偶尔抬头看班主任一眼,发现他在观察班上的同学。于是,她低头看了眼孙晓晓。

孙晓晓正拿着笔在书上画画,不知道是画的什么,线条很多,像迷宫,又好像只是随便乱画的。

叶既望抽出草稿本递给孙晓晓,凑到她身边小声讲:“你不要在书上画,画在上面吧!”

孙晓晓笑道:“谢谢”。

这一声正常音量的谢谢,在平时没什么,只是这会儿教室里正安静,就显得很突兀。叶既望耳朵一下红了,她抬头看班主任。果然,他正看着她们。

王佾讲:“大家看书也看了半小时,休息一下,我跟大伙儿聊会儿天。”

班上人都把书收了起来。叶既望把书放桌上,背倚墙壁,看着王佾。

他从讲台下拿出一件洗过了的校服,撑开衣服问:“我刚进教室看到走廊上晾着一件衣服,这是谁的?”

没人讲话。

“没有人知道吗?”

叶既望举手。

王佾点头:“你说”

“老师,这是孙晓晓的衣服,我洗了晾在走廊上的。”

王佾笑着点点头:“衣服洗的挺干净,”说着,他把衣服翻到背面。

背上的那些字眼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王佾把衣服放在讲台上,“我也不问这些字是谁些的,或者是哪些人写的。大家都是快要成年的人了,这个年龄,有些事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今天这个事发生在我们班上,我很失望。”

“孙晓晓同学的这件衣服,叶既望同学帮忙洗掉了灰尘,但上面写的这些字却再也洗不掉,这件衣服也没法再穿。我知道大家都是善良的孩子,你们可能没有恶意,但这件事做得不对。”

“我从来不以成绩来给你们定性,向来也都把你们当我自己的孩子一样,重话我不想说,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可能有人听过,现在也好好听一下。”

“故事是说,有个孩子颇为调皮,他总是到处捣蛋,一生气就喜欢搞破坏。有一天,他爸爸把他叫到身边:‘孩子,爸爸给你一袋钉子,你生气了就在外面栅栏上钉个钉子。’

一天天,眼看着男孩在栅栏上钉了好多钉子,爸爸又把他叫到身边,说:‘好孩子,最近你生气没有搞破坏,真是太棒了!’说着,他抱着儿子亲了一口。

接着,孩子爸爸拿出一桶油漆和两把刷子,分一把给男孩:‘好孩子,今天你再帮爸爸一个忙吧!’

男孩结过刷子,欣然问:‘爸爸,我们要做什么?’

男孩爸爸带着他到草坪栅栏边,指着已经被风吹日晒显得破旧的栅栏说:‘我们一起来翻新这些栏杆,给栅栏刷上新油漆。’

男孩兴致勃勃,他开开心心地和爸爸一起刷栅栏。不久,刷到有钉子的地方。他看着那些钉子,感觉它们钉在那里太碍眼了。他跑到爸爸身边:‘爸爸,那些钉子钉在栅栏上太丑了。’

孩子爸爸跟着儿子走到有钉子的栅栏边:‘那你想怎么做呢?’

男孩高兴叫起来:‘我们把钉子取下来吧!’

孩子爸爸于是帮男孩把钉子都取下,男孩把那块儿刷上油漆。可是,看着那些洞洞,男孩还是觉得不好看。他停下刷子,闷闷不乐。

‘儿子,你靠自己把栅栏刷完了,真的很厉害!你怎么不开心?’

男孩指着钉子洞说:‘这些洞不好看!’

爸爸抱起男孩:‘那我们没有办法了,你钉了钉子,它们就没有办法恢复原状了。’

故事就讲到这里。今天晚上回去,所有人就这个故事写份1000字的心得体会。我希望有些同学能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

03月29日晴

张御风,你今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