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班上没有人再捉弄孙晓晓,但也没有人带她玩,她安静地坐在叶既望身边,练字、画画。老师们对她没有要求,她也不需要交作业。她每天都笑呵呵上学,笑呵呵回家。
四月初,学校里樱花四处纷飞的时候,某天中午,孙晓晓的哥哥来学校收拾她的东西,给孙晓晓办理退学。走之前,她哥哥给我一大包零食,“叶既望同学是吗?我听晓晓经常提到你,谢谢你的照顾,这些给你。”
叶既望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这一天,叶既望感觉心里沉甸甸的,特别寂静。平时孙晓晓不讲话,很安静,现在这种静,就像沉在深海。
因为非典全面爆发,23号学校下发了停课通知书,后续课程在家里上网课。王佾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在家里好好上网课,小区领的药每天喝,不要到处串门。”
晚上放学后,叶既望戴着口罩告别刘婉竹和陈光,骑车去附近的公园。她想去透透气。
公园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半小时就到闭园时间。因此,叶既望把车放在门口,只打算在入口的花园里转转就回家。
园里远远近近四处散落着路灯,有蓝的、白的、黄的,已经有蛾子出来,在灯箱上撞着。漫步在花园小路上,身边是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樱花,还有一些玫红色晚开的梅花。夜风拂来,大片大片的花瓣飘落,地上已经有了一层。
“同学,闭园了!”公园的保安打着手电照过来。
叶既望小跑出去,骑上车回家。到楼下时,她发现家里灯是亮着的。
“爸、妈,你们回来了!”门没关,叶既望进门高兴道。
“今天怎么这么晚?”叶爸叶文韬坐在沙发上转头问叶既望。
“学校拖堂了吗?”叶妈何秀莲也问。
叶既望边换鞋边说:“嗯,学校通知停课了。”她坐到沙发上把停课通知书和告家长书放到茶几上,“这是通知书,家长要签字。”
何秀莲拿起通知书看了一眼,从收纳盒里拿笔签好字,把通知书和告家长书递给叶既望,“你赶紧上去洗洗睡。”
“爸妈,我上去了。”
听着电视里的声音和父母小小的谈话声,叶既望轻手轻脚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把书包放在椅子上,转身躺在床上。
她感觉今天很累,一点也不想动。书包重、作业多,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和爸妈的距离感。
从六年级开始,叶既望就自己照顾自己,爸爸常年在工地,妈妈也跟着工地到处跑,偶尔回家。她总是一个人。一开始她常常羡慕别人上学放学有人接送,饿了有人送饭,冷了有人送衣服,下雨了有人送伞。
但是父母都要工作,确实没有时间陪自己,叶既望明白,也理解,但她还是觉得……有时候,很孤独,有时候,很难受。尤其是生病了,爸妈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熬,生生熬过去。
叶既望知道,作为被收养的孩子,叶父叶母给自己的已经足够多,自己应该知足。是的,知足。想到这里,叶既望从床上坐起,找好衣服洗漱。
睡前,叶既望给张御风打电话。没打通,她接着给他发消息:“张御风,学校今天通知停课,你那边怎么样,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没想到这次很快收到回复:“抱歉,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我这边还是老样子,新朋友很多。”张御风看看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又接着打字,“你呢?”
叶既望不知道远在地球另一半的张御风是怎样吃力地给她回消息,当然也就不知道,对方收到她消息时的心情。
“我很好啊,停课在家,爸妈也都在家。你现在在上什么课程啊?还是在学校里吗?”
张御风避重就轻:“不在学校。”
护士告知张御风该休息了,收走了他被透明环保袋装着的手机。
“你那里也上网课吗?课程好玩吗?我以前看电视上,外国老师讲课很有趣,你的老师讲课好玩吗?”
一连串的问题发过去,没有收到回复。叶既望心想,他是在上课吗,在忙吧,或者,难道,他是嫌我烦,所以不想回复了吗?
带着满心的思绪入睡,叶既望做了一晚的梦,在梦里很难过,难过得醒来心里都还酸酸的,想哭。
“妮妮,你起来没?”
何秀莲上楼,“妮妮”,她敲门,“妮妮,赶紧起来,早饭做好了”
叶既望走过去拉开门,“妈。”
“赶紧洗了吃早饭,今天不是还要上网课吗?”何秀莲下楼。
“知道了,妈,我就下来。”叶既望赶忙换衣服,光速洗漱完下楼。
家里座机响了,叶文韬接电话,“喂,哪位?”说着用手捂住听筒,“你打我手机。”挂上电话,叶爸去阳台打电话。
何秀莲朝阳台的丈夫问道:“谁啊,一大早打电话!”
叶文韬朝屋里摆摆手,顺手关上阳台门。
叶既望默默吃早餐,快速吃完,她去厨房把洗碗池里的碗都洗干净,把料理台清理好,擦干手,她跟何秀莲打招呼:“妈,我上去上课了。”
何秀莲坐在电脑前点头,“去吧,中午我跟你爸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做饭,冰箱里菜都有,不用做我和你爸的份。”
“知道了,妈。”
一上午网课,叶既望一口水没喝,等下课才发觉自己又饿又渴。QQ上传来消息。
“同学们,上午的网课结束了,今天的作业待会儿各科老师会发到群里,班级群不要闲聊,以后有课业问题在这里发。聊天你们可以再建个群。看到消息请回复‘收到’”
叶既望回,“收到”。底下什么回复都有,“遵命”、“1”、“233”、“O”等等等等。
私群建得很快,班长没有拉老师。刚建好就是各种消息弹跳出来。
叶既望看了一会儿聊天消息,翻到群成员,没有看到张御风,设置静音。有各科老师在的班级群里,张御风还在。不过,他从没在上面发消息。
张御风今天还是没有回消息。
叶既望到卫生间整理好自己,拍了张照片发给张御风,“张御风同学,你还记得叶既望同学吗?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想到对面是夜晚,叶既望放下手机,下楼做饭。
一个人的饭比较好做。用热水壶烧开水,锅里放油,不等油热,把鸡蛋敲碎倒进蛋液,等待它慢慢变成焦黄,用锅铲翻面,再煎,蛋黄还是溏心的时候就从锅沿倒入开水。等水再次沸腾,下入面条。同时洗切好香菇、小油菜,水开入锅。最后,放调料、卤藕、香油。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出锅。
这样的面条,叶既望不到十岁就会做了,到现在已经做得很娴熟。
屋里只听到叶既望的脚步声,她把碗放在隔热垫上,走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国际新闻。
“截止到4月20日,美国有35个州相继发现38个确诊非典病例,190个疑似病例。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在洛杉矶等地的8个国际机场建立了隔离中心……”
这是叶既望第一次这么认真看国际新闻,她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画面,尤其是镜头转到洛杉矶某个医院时,她更是恨不能把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这里面没有张御风。
叶既望心里松了口气,张御风可能是学业太忙了,毕竟一个高中生要听懂外文老师讲课还是需要很多努力的。
中午没有午休,叶既望找到经书,她一字一字认认真真抄经。这是奶奶的习惯,奶奶信佛。叶既望还小的时候,她跟着奶奶住在老家,每天下午随奶奶在寺庙里修行。当然,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只是跟着奶奶罢了。
等到奶奶去世,偶尔想起奶奶,她才会看经书。以往她从来不信宗教,今天却想相信,希望世界上真的有神灵。
边写,叶既望边在心中祈祷,“诸天神佛、观世音菩萨、上帝、真主,请保佑我的同学张御风,请让他健康平安归国。谢谢你们!”
一整个中午时间,叶既望笔杆没停,虽然没抄几遍,但她感觉心里踏实不少。
叶既望每天都给张御风发消息,她没有问作业,总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遇到好玩的、好看的,都要分享给他。
“张御风,你看,这是橘花,好看吧?”附一张照片,“它有淡淡的香味,我很喜欢。你喜欢花吗?喜欢什么花?”
他回:“好看”
“张御风,你喜欢吃什么菜?”
他回:“不挑”
“张御风,你今天做什么?”
他回:“休息”
聊天记录里攒了很多,叶既望的话,堪称是个人喜好100问,张御风话不多,有时候干脆就没回。但只要偶尔收到他的消息,叶既望就觉得心定了。
日子在一天天的网课还有抄经中静静流淌,从5月份开始,陆续有学校通知复课。叶家却不太平静。
5月20日,叶既望睡前给张御风发了一句话:“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张御风回复:“这是今天的课文吗?”
“是啊,你今天学了什么呀?”
“我今天休息”
“哇……你今天休息呀,那你有什么安排吗?”
“看电影,休息。”
突然,楼下传来玻璃破碎声。紧接着是叶爸的声音,“随你怎么想,爱过不过!”
叶既望放下手机,快步跑到门口,刚要拉开门又停下,只开了个小缝。
何秀莲喊:“别人照片都发到你手机上了,你还狡辩什么?”
“别人不是道歉了吗?说发错了。你要我解释几遍?”叶文韬说着拉开门。
“你要去哪?”
“你不是叫我滚吗?”
叶既望拉开门冲到楼梯口,“爸!”
叶文韬拉着行李箱没回答。
何秀莲背对叶既望跟她说:“妮妮,你上去睡觉,爸爸工地上复工了,现在搭火车去工地。”
叶文韬把银行卡抽出来放在茶几上,拉着行李箱走了。
叶既望看着何秀莲的背影,下楼,“妈”
“你上去睡觉,大人的事小孩不要多嘴。”何秀莲说完转身回房。
叶既望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很想说点什么,想去抱抱妈妈,最终下楼去厨房冲了杯牛奶,把牛奶放在茶几上,她敲响了爸妈的房门:“妈,我给你冲了杯牛奶,放茶几上了,你记得喝。我上楼了。”
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一会儿,不见妈妈出来,叶既望上楼给爸爸发了条短信:“爸,出门在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叶父回道:“安心读书,你也照顾好自己,缺钱了跟爸讲。”
对于爸妈的争吵,叶既望已经习惯了。他们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吵,有时候还打起来,那时候奶奶还在。有次叶文韬掐何秀莲脖子,把她掐在墙上,最后是邻居帮忙拉开的。叶既望很怕,很怕很怕,她不敢过去,但她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喜欢叶父。
叶父大概也感觉到叶既望对他的不亲近,他也不怎么管叶既望的事。但叶父从来没有对叶既望动过手,也常常带她到商铺买吃的、喝的、穿的。哪怕中考择校时叶既望反抗他没听他建议,他生气冷战一周,还是亲自带着叶既望报名,买新书包和新衣服。
叶既望真的不知道,父母之间的事,她能做什么。她早上早早起来,做早餐、上网课,作业写完就做家务,拖地、抹桌上的灰。同学约出去玩,她都拒绝了。她从早到晚待在家里,除了何秀莲让她去菜场买菜,她就像在家里生根了一样。其实,她只是想多陪陪妈妈。
何秀莲白天几乎不在家,常常是在附近的麻将馆,有时候午饭也不回家吃;叶既望就在上完课后做好饭给她送到麻将馆。如果没什么事,她们之间很少交流。
叶既望不喜欢麻将馆,它占据了何秀莲大部分时间。在她还小的时候,叶既望不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她只是渴望妈妈的陪伴,所以,她给妈妈写信,希望妈妈能少打麻将,多多陪陪她。信放在茶几上,放了好多天,后来就不见了。
月末时,何秀莲也复工了。家里每天静悄悄,叶既望盼望快点复课,去学校。终于,学校在6月份时通知复课。
06月10日
张御风,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好想快点见到你,我想快点长大,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