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观无量:壁画上的中国史
- 苗子兮
- 1630字
- 2025-03-27 17:58:49
道德榜:武氏祠与党锢之祸
残碑剩石
那轺车渐行渐远,倚着门,武梁不禁慨然。
又一次,州郡欲辟召武梁,太守遣吏登门,礼数周到,态度殷勤,可又一次,武梁以体弱多疾拒绝了。“君独不顾天下苍生乎?”郡吏欲以大义相激,武梁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他再年轻三十岁,郡吏的话或许还会令他血脉偾张。少读经史,每览忠烈事迹,未尝不击节赞叹;长为从事掾,执辔登车之时,未尝不怀澄清天下之志。然而,虽然他身处外郡,朝廷之事亦多有耳闻:自和帝起,继嗣者多为幼主,或外戚秉权,或宦官窃政;一朝得势,群小弹冠,而后又争斗倾轧,往往阋墙喋血。数十年间,荣辱翻覆,业已看饱,武梁愈发感到,天下事或不可为。于是,他退居乡野,传讲诗书,教诲子侄,以度余年。
而他的弟弟武开明却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在他看来,学优而仕,显令名、耀祖宗,以保持武氏家声不坠,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永和二年(137),武开明举孝廉,除郎谒者;汉安二年(143),迁大长秋丞,侍奉于梁皇后左右。皇帝山陵崩后,梁氏为太后,武开明又任长乐太仆丞,为太后宫属官。梁氏先立年仅两岁的刘炳为帝,不久刘炳病逝,梁氏又迎八岁的勃海孝王之子刘缵入继大统。主上幼弱,梁氏遂权倾朝野。正当多事之秋,而宫闱乃是非之地,武开明周旋于其间,武梁每每为他捏把汗。
永憙元年(145),他们的母亲去世了,武开明去官回乡,为母亲料理后事。兄弟重逢,感慨良多。武梁发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弟弟业已双鬓如霜。也是在这一年,武开明的长子武斑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一番痛彻心扉。更深促膝之时,武梁劝弟弟,朝堂艰险,不如急流勇退。武开明并未接话,却喟然长叹。
建和元年(147),武氏兄弟将母亲下葬,并于墓园立石阙。此后,武开明匆匆再赴宦途,复拜郎中,除吴郡府丞。但接踵而来的国丧家难似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就在次年,他撒手人寰,终年五十七岁。
三年后的季夏,武梁亦遭疾,年逾古稀的他感到生年将尽了。这一生,他明哲保身,总算是无甚大风大浪,然而,就在生命的最后几天,他却一再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他还年轻有力,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那个不可一世的权威者就在眼前,他竭尽全力掷出匕首,咣当一声,匕首撞上铜柱,整个大地开始震颤。
武梁和武开明都被安葬在武氏墓园,除了墓葬,他们的家人还选择名石,延请良匠,在墓园中筑建石室祠堂。该墓园位于今山东嘉祥武翟山北麓,东汉时,此地属山阳郡金乡县。[1]
世事沧桑,这片端肃的家族墓园被遗忘在时光的缝隙里,直到近千年后,才被雅好金石的宋人再度关注。欧阳修、赵明诚、洪迈等人都对武氏祠的碑刻和石室画像有所著录。[2]此后,武氏祠倾颓湮没,遂无人问津。当地人知此地有久没土中的石室,却已不知其主人为谁,故将其讹传为西汉太子墓。直到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金石学家黄易在山东嘉祥访得汉碑石壁拓片,方知碑为武斑之碑,堂乃武梁之祠。狂喜的他又亲履其壤,主持发掘,次第剔出画像石若干,黄氏称其曰“双阙”“武梁祠堂画像”“祥瑞石”“武氏前石室画像”“武氏后石室画像”等。为了保护这些古老的画像石,黄易等人决定就地创立祠堂,在平治祠基时,李克正、刘肇镛等人又得“左石室画像”若干。最终,他们将画像石置诸祠堂壁间,中立武斑碑,外缭石垣,围双阙于内。[3]此后,好事者又陆续将于附近发现的汉画像石移入祠内。这些古老的文物,除少数流失海外外,大部分保持至今。
经过不懈努力,学者已依据这些散乱的画像石,复原出武梁祠、前石室和左石室,这恰与《嘉祥县志》所载的“石享堂三座”[4]相合,而所谓的后石室并不存在。但由于还有一些画像石无法被归入前述三座祠堂,且其技法风格与武氏祠画像石颇一致,故学者并不否定武氏墓园中可能还曾有第四座祠堂,或许因它过早地倾颓散失,而无法究得原貌了。[5]
除祠堂外,武氏墓园中还曾有记载主人生平的石碑,据宋代以来的著录,计有武梁碑、武开明碑、武斑碑和武荣碑,如今只有武斑碑和武荣碑尚存。
时光淘沙后,这些残碑剩石,就是我们了解这个东汉家族的全部直接史料了。经由它们,我们尝试去追踪那个久远时代中的一段家族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