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荡的残念
- 镇收妖魔,荡尽邪祟!
- 巧克力rata
- 3393字
- 2025-04-29 11:00:10
讲坛前,残灯已灭,风息如死,整座殿宇像是屏住了呼吸。
那只讲道者的身影,坐在台上,仿佛已讲了千年万载。
最终,他的身影像被道音自内抽空般,一寸寸从椅上淡去,化作尘光,渗入讲坛。
啪——
木面炸裂,如心口剖开。
一道沿着正中纹线蔓延开的裂痕,从佛幔下横亘而出,仿佛是某个早已压制的意志,终于挣脱了禁封。
钟声响起,像有人用干裂的骨指,轻敲铜面:
“咚。”
尾音低沉,带着一种敲在灵台上的错觉。
佛幔下垂,遮住讲坛,整片空间突地暗了半分。
下一刻,地面轻轻鼓起。
首先出现的,是“爬行声”。
成百上千的足爪划过石板,毫无规律,如蚁群崩溃、雨水冲裂。
一只鼠,从讲坛下钻了出来,浑身灰白,目盲尾断。
紧随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数十只、数百只……密密麻麻,像讲坛之下藏着一整座鼠坟。
它们四散,翻涌,如浪,如土,如山。
它们冲向讲坛边缘,汇聚、堆叠、交缠,在那片崩塌的佛幔下蠕动、挤压,彼此咬合,拖拽断肢,用自己的尾骨相连,用獠牙撑起支架,逐渐“编织”出一个生命体。
一群死去的、失声的、被遗忘的“自我”,在用尸骸拼成一个“该被听见的身”。
讲坛被鼠潮托起,化作尸山血椅。
陆羽死死盯着那堆怪物的中轴——一根如山的脊骨逐渐立起,血肉覆盖、骨节不齐,却稳如塔柱。
一颗头颅在上。
那是老鼠的头,只是被无数层鼠皮拉拽拉宽,嘴角处全是溃烂与腐血,面部左眼空洞如黑井,右眼裂着血缝,目中一片死寂。
头上,还戴着那顶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僧帽,破碎的袍子披挂在它肩头,黏着香灰与念珠残线。
“……啧。”
陆羽低声一吐,指尖微颤,煞气自发开始聚集。
他本能地感受到:这东西的存在,会污染“人的身”与“妖的身”之间的界线。
这是一具“道的尸体”。
沈九音站在他身侧,语气轻得几不可闻:“他已经不在这了。”
“但这……是他不断涌出的对自我的怀疑,是‘念头’。”
陆羽皱了皱眉,没回头看她。
只是盯着那正一点点抬起头来的巨型鼠身。
它没有发出声,但四周的空间却在共鸣。
音波仿佛从它头骨里“扩散”出来,带着残存经文的折断尾音,一点点腐蚀耳朵、脊髓,甚至连识海也开始隐隐抽痛。
陆羽这才缓缓抬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刀未出鞘,煞气已自掌骨攀起,刀身微颤,似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下一瞬,他踏步挥斩,刀光一线切入那高墙般的鼠妖身上,发出一道干脆的破响。
预期中的血肉撕裂声并未出现,溅起的也不是腥红血雾。
那刀像是插进了绵密的烟雾——鼠影翻飞,被斩断的部位随即崩散,成百上千道灰影从破口逸出,四散而去。
第一刀之后,他连跟三式,左右横斩、斜劈扫踢,刀锋每次落点都精准命中,削去了大片“身躯”。
可鼠妖的体表只在不断剥落,却未有任何一处“塌陷”。
像砍一座雾筑的塔,刀光所至,不过是散掉几层皮。
“这不对。”
陆羽眯眼,后跃半步,稳住架势。
祂的身构得过于完整了,但斩下去却总缺乏反馈感。哪怕他将力量贯至刀根,每一击也只是让祂“少一层”,而非“伤了一点”。
他开始意识到,这东西压根没什么“脏器骨骼”可言。
它是一层又一层的鼠影堆叠出的幻肉。
斩开表面,只会看到下一层,往下仍是影。
“……和剥泥没什么区别。”
陆羽心中一沉。
鼠妖残影依旧没有动作,仿佛只是等待一段未完的剧目被重新翻开。
直到祂的尾部轻轻一甩。
那尾骨比人腿还粗,尾椎密布着诡异咒纹和铁环,挥出一鞭,空气像被撕裂出音爆,带着一种“诅咒要砸进骨头里”的沉重。
陆羽勉力侧身避过,尾梢擦着肩头掠过,直接震得他整条左臂一麻。
而脚下,成群鼠影瞬间从地面翻涌,像掀起的悔恨,张牙舞爪扑向他的小腿、膝骨、脚踝,想把他重新拖回去,拉到那个讲坛之下听一遍讲不完的经。
沈九音的声音这时才传来,依旧冷淡,带着几分判断后的肯定:
“它的身体本身——就不是为了打架准备的,所以你砍不动。”
“你要找到执念的根,然后斩断,才能将他消灭。”
陆羽翻腕震退鼠潮,气息微喘,心却沉了下去。
祂不反击,也不防御。每当你进攻,祂只把那一刀的“断口”转化成更多“念头”。
刀再快也砍不完祂身上这些“念头”。
陆羽心中暗骂:
“这哪是妖?”
“这就是一句被拒绝太多次的经文,长出骨头了。”
他忍不住低声嘀咕:
“你要是能出书,我第一个给你写序。但现在……不好意思。”
他吐了口气。
“该结束了。”
陆羽侧身避开第二轮尾骨横扫,脚尖点地,身形瞬间拉开十余丈距离,落在那片鼠潮覆盖不到的空隙中。
他不再拔刀。
陆羽退到战圈边缘,手掌一翻,将幡旗自腰间抽出。
幡布展开的瞬间,空气似乎被拉紧了一线,整座殿堂随之一静。
哪怕前方鼠妖依旧如山巍立,但那原本若有若无的细碎喘息,像被什么压住了。
陆羽注视着幡面——灰布淡墨、残纹斑驳。
“讲了一路,现在你还想讲。”
“正好,我也带了点话来。”
他低语一句,将幡朝前一振。
旗面鼓动,带出一股极微妙的震荡,像是某种“情绪”的投影轻拍在鼠妖的轮廓上。
下一瞬,鼠妖残影动作明显迟滞。
祂不再推进,也不回避,只将那颗破碎的鼠首轻轻偏了一点方向,眼神空洞,却仿佛在“听”。
陆羽眼中寒光一敛,心头浮起一线念头:
——这东西,真的能听。
他当即将神识汇聚于幡旗,尝试将意念印入其中。
不是用来攻击,而是……让它转述。
“你那句讲不完的话,我听到了。”
“现在,这面幡替你讲出来——你,能停了吗?”
旗面轻轻一震,像是触动了某种深埋的神经。
也就是那一刻,陆羽丹田深处猛然传来一阵鼓动。
噬心蛊,醒了。
那种感觉很直白,仿佛腹腔中盘踞着一只饥饿的兽,此刻正猛地嗅到了一股熟悉又渴望的气味。
它像要冲出经脉,强行吞下幡旗里散出的残念气流。
“……你想吃这个?”
陆羽心念如电,立刻将神识封锁腹线,试图稳住蛊动。
可噬心蛊并未停止,而是换了个方向,往识海里冲。
他感觉头皮一紧,脊背发冷,整个人像是正站在一团煞火中央,四周意识被点燃——
幡旗、噬心蛊、识海,三点同时激荡。
仿佛下一息,他的精神会被某种“存在”从体内扯出,再塞回去。
“冷静……给我慢点。”
陆羽咬牙,死死压制蛊动,试图反转这股涌动为引导式运转。
幡旗未落,心神却开始改变节奏。
他的识海中煞气泛起,像有什么即将破开地表。
一股火,渐渐在胸腔里燃起来。
不是外来之火。
那像是他自己内里那些“杀完之后的余念”,一点点灼出形来。
空气在变沉。
鼠妖残影身上鼓动的不是妖气,而是一股已经腐烂却还不肯消散的意念,它从祂身上剥落,又在地面扩散,形成一层浑浊而死寂的“念头”。
陆羽提幡立于这片雾中,手腕紧绷,幡面浮动之间,残念激荡。
鼠妖动了。
祂的身形仿佛整个战场本身,自空中弯腰俯下,尾骨如蛇环扫,鼠潮于脚下重新铺展成幕,朝陆羽裹压过来。
沈九音出掌,白火暴涨,封住一侧鼠群——但那火刚落下,又被更深一层黑影淹没,她眉头一皱,被迫后退,暂时无法支援。
陆羽已被孤立在中心。
鼠潮如浪,一环套一环,层层递进,不带杀意,仿佛只是为了让他“听完这场课”。
可每靠近一步,他的识海就被侵入一分。
噬心蛊从丹田猛然一窜,直冲心口,像一条锁链逆流缠上脊骨,随着脉搏跳动撞击神识。
识海中雾气翻滚,一幕幻象悄然浮现。
他看见自己——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更早、更渺小的时候。
他站在一处破败庙堂下方,四周是嘈杂人声,冷漠眼神,还有嘲笑。
他的嘴动了动,却说不出声。
鼠妖残影的气机正贴着他心头摩擦,而此刻,幻象中的“他”终于张口,说出了一句未曾存在于过往的——话:
“我不是异类,我不是疯子。”
“我想活下去。”
“我想活得,比以前更好。”
“我想找到属于我的未来。”
陆羽瞳孔一紧。
这些话,他从没说出口,但他在那些被噬心蛊折磨的辗转反侧的夜里,一次又一次的这么告诫过自己。
这些话,是他还能站着的原因。
从没人听陆羽说过的话,也是鼠妖最深处的执念。
“呵,原来,你和我是一路人吗?”
陆羽低语,声音如火中冷铁,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和一种久违的同情。
他不是为这句话动容。
他只是明白了——这一战,敌人不仅有面前的人,还有他自己。
幡旗在他身前悬浮,随着他情绪加剧而鼓荡如雷,周围煞气开始疯狂涌动,灰银色纹路在脚下蔓延,沿地缠绕至殿柱。
噬心蛊在他胸口搏动,仿佛与心脏重合,发出沉重的跳动声,像鼓,也像咒。
识海内壁开始出现火纹裂痕。
那些煞气,在以某种顺序环绕他的神魂,试图凝成一个“形”。
陆羽感知到了。
那是第二境的边缘。
煞道的火,正在自他识海中燃起。
这一次,是从他自己体内长出来的。
不需要逼,不需要悟。
这火,是他亲手放的。
他没有立刻踏进去。
只是将目光收回,凝视那鼠妖残影缓缓逼近的高大身躯,眼神沉静如水,煞气已烧至眸底。
下一章,他就会动。
现在,他只问了一句:
“你讲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