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突破,第二境

鼠妖残影没有回应。

但陆羽动了。

脚步落地的刹那,一圈灰煞如水面涟漪从他脚下扩散出去,肉眼可见的气纹在地面迅速铺开,一直蔓延到鼠妖脚下。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心脉之中,有一道热线开始躁动——不是火,却比火更灼人。

那股力量顺着噬心蛊压过的脉络,一节节穿透胸膛、脊背,直冲眉心,识海中倏地一震。

一道“念”的脉络被强行贯通了。

煞气开始压迫识海。

煞火未生,灵识却已经燃起来。

这一刻,他不是被火推着走,而是主动踏进那团火里。

意识世界中,一道灰银色火痕从识海底部升起,如刃般划开雾气。

火势一路蔓延,一步步砌出一座虚影台阶。

陆羽站在阶下。

煞气在耳边翻滚,像无数人咬耳语,说的全是他最不愿听、最不愿讲的过去。他没动。他只听。

一步踏上。

火从脚底蔓延至脚背,再延进血肉。他身躯震了一下,但并不痛,只是热得发麻。

第二步。

火已灼入腰肋,原本沉在体内的噬心蛊像是也在这一刻感受到血肉“煞化”的方向,悄然静止,不再乱撞乱啃,而是——开始自我潜伏。

它像终于找到一个真正的“宿主”了,不用再逼迫、吞噬、躁动。

它安静下来,却缠得更紧。

识海之中,煞火越烧越盛。

然而,也就在此刻——

玄道起波动了。

一道细不可察的内息,从丹田处缓缓升起。

那是他的另一种根基。

修行至今,他靠的是玄道养识、炼体,那是他对世界的“理解路径”。

而此刻,煞道已成型。

两种“道”的气机,在他体内不再并行,而开始互相干扰。

煞气如火,玄意如泉。

一个越燃越烈,一个越压越深。

陆羽脑中一震,额角青筋浮现,双眼瞬间模糊了一瞬。

意识中,那虚台竟被玄气从另一方向冲击出一条“裂纹”,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对抗——像是两个他,在争着“谁才是你真要走的路”。

——这一步若走下去,玄道会不稳。

他心里知道。

可他也知道,停在原地不动,什么都得不到。

“我走的本来就不是纯净之路。”

“我就是要往火里去的。”

他踏下第三步。

灰火腾起,将他整个人吞入。

台阶尽头,一道模糊的影子自火中缓缓走出,形貌近似陆羽,但眼神比他更沉、更冷,像是吞掉所有善意之后剩下的那个“意”。

——煞神。

它张开眼。

识海轰然一震,煞火席卷,玄意被迫退后,在识海边缘筑起一道薄墙,仿佛在冷眼旁观,而非溃散。

现实中,陆羽眼神一紧,周身煞气猛然收敛,反而化作一圈有序的气场,压在他周身每一寸血肉表面。

不是炸开,而是凝聚。

幡旗在他背后浮空而立,布面剧烈鼓荡,像在替他宣布——已过生煞,步入煞火。

煞道,成。

第二境,已踏入。

沈九音望着他,神情不动,眼底波澜起伏。

她看得出来,他不止在突破,更在挣扎。

那一刻,她甚至能感受到——

这个人,正在“自己杀自己”,只为了换一条更锋利的刀。

而陆羽,只是静静站在那火的正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想活,就得热一点。”

鼠妖残影的身形开始崩坏。

煞气攀上祂的肢骨,一层层鼠影剥落成灰。

可祂仍在挣扎。

明明已经被陆羽的气机压住,明明那股道火已经烧到祂的骨缝深处,祂却依旧在动。

那种挣扎不是求生本能,更像是有人正被拖下水,哪怕半身已碎,也要将讲台上那段经文讲完。

祂仰头发出一声极长的嘶鸣,像有人用喉骨在摩擦铁器,凄厉刺耳,令人心头发寒。

陆羽的煞气越烧越烈,脚下的灰银火纹不再随风飘散,而是沿着他身周旋转,像某种“法纹”正在编织。

鼠妖残影猛然发力,祂全身一震,数千只鼠影同时从祂体内炸开,化为鼠浪奔袭而来。

那是祂最后一次反扑。

也是祂最后一次,试图活下去。

陆羽不退。

火在他身上攀升,如同将肉身炼入炉中,又像煞气倒灌心脉,从骨缝里灼出光来。

他的脚未动,天地却像先避了一步。

银火从瞳孔燃到眼白,他看向鼠妖残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段注定要截断的句子。

他缓缓抬起刀。

刀未出势,空气已生寒。

眉心的银点骤然一亮,那不是单纯的“气息”,而是一道规则的自成之印。

那是他的道痕。

不来自传承,不来自天赋。

是人命和妖命一刀一刀刻下来的——“斩意不回,断念不留。”

那一刻,刀柄与他的血肉彻底融为一体。

煞气不再“附着”在刀上,而是从他识海深处延伸出来,在刀身上缠绕成“字”,燃成“念”。

而那口刀,原本也藏着一道沉睡的旧痕。

此刻,新旧两痕短暂重合,不再彼此压制,而是共鸣。

那共鸣像钟响,刀身微颤,震出一道极细的火线,于虚空中轻轻划开一道“停顿”。

煞气沿着火线自然后退,一丈内——无风、无声、无敌。

鼠妖残影冲至,身如山压。

祂的尾骨如漆黑长鞭横扫而来,破地三道,尘浪翻涌,鼠潮吼啸如瀑。

但陆羽没动。

他在看。

看这一切被卷入他的气场边缘时,开始“慢”下来。

不是敌人真的慢了。

是他快到,能看清这攻击何时被斩断。

他抬刀。

没有宣告,也没有借力。

只听他低声道:

“我听够了。”

“该下课了。”

那句话落下的刹那,银火从他全身经络涌入刀锋,道痕随之激发。

这一刀不只是劈出,而是将整道识海内的“煞气”写进空间。

刀光斩落,不成线,不成弧。

它如同一本经书被火页翻出,字字燃烧,每卷每章都写着“灭断”二字。

鼠潮迎面扑来,但在这刀光之下,一切都被“念火”化开。

祂的骨,被劈为念;

祂的皮,被燃为句;

祂的执意,被陆羽亲手划上一个——句号。

【煞道·断念】——道痕合鸣,心火执斩。

那一刻,天地寂静如讲坛空场。

讲得太久的妖,被打断了。

刀光斩出之后,火未熄,人未语。

鼠妖残影,只剩下低头的姿势,和一个终究没讲完的口型。

一刀落下,鼠妖残影胸腹被斩开一道从心口劈至尾脊的裂口,里面不是血,是浓稠如墨的“念头”,正往外喷涌。

祂的眼神终于变了。

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毒。

只有一点微微的哀色,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生,将要结束了。

讲坛轰然倒塌,鼠妖残影脚下虚影碎裂,身躯再无支撑。

整座鼠潮如潮水退散,千万只鼠影溃不成军,纷纷倒地、消散,化作虚灰落在地上,宛如冰雪初融。

陆羽缓步收刀,身后的幡旗自行折回,像完成了最后一次替他记录。

他没有再看那灰烬,只静静站着。

火光未熄,语声犹在。

祂仍在试图张嘴。

可这一次,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鼠妖残影在火中终于崩塌,化作满地灰烬。

风起,吹走那点灰。

只留下一句似有若无的幻语:

“……龙儿,你能为我族带来未来吗?”

陆羽没有回答。

残影湮灭之后,大地依旧温烫。

讲坛成灰,火势熄灭,整个空间寂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灰烬的沙沙声,仿佛那是他没说完的话,飘散在空中,再也等不到听众。

沈九音缓步向前。

她走得很慢,没有刻意带风,却又没有一丝犹疑。

当她站在那片灰中时,陆羽注意到她轻轻抬起手腕,指尖微颤。

像是不愿碰触,又必须去收。

从她袖中滑出的,是一枚乌黑如墨的玉管,质地冰冷,细节古朴,上刻玄咒微光游走,如锁链环身。

她举起玉管,玉纹微亮,一缕极细的黑线从其顶端探出,像是嗅到了灰烬中未熄的念头。

陆羽原本以为,那火已经将一切烧净。

但玉管的引线微微颤动,随后轻轻一拽——

地上的灰中,竟隐隐有一道极淡的残光被牵引而出。

那光极其细小,像是鼠语尾音,一点残响,却偏偏挣扎着不肯碎灭。

它升起,绕着沈九音掌心旋转了一圈,最终凝聚为一颗灰白色晶体。

晶面纹络奇特,内嵌数道残经样的银线,在光下微微闪烁,犹如一颗被讲得过久的“心”。

沈九音看着那枚灰晶,神情没有变化,但呼吸明显缓了一拍。

她轻轻伸出指腹,将灰晶收于掌中。

陆羽站在原地,本想问一句那是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沈九音低声道:“你不会用这东西。”

“……我以为我已配不上他。”

“可他讲完了,还肯把自己的念交给我。”

“也许……我还没被他放弃。”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防备,也没有教训,只是陈述。

她知道他想问,但她也清楚,他问了,也不会懂。

灰晶落入她掌心,像归位了一段已经讲完的章节。

她注视着那片灰烬,一动不动。

火早就熄了,但她站得很久。

陆羽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她并不冷。

她只是习惯用沉默,去处理那些情绪深得说不出口的事。

她站得很直,手指却一直没有收回来。

最终,她低声道:

“再见了,老师。”

声音很轻,但落在这一片废墟上,却像钟响之后的回声,久久未散。

陆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有点发闷。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之前她站在廊下看着杜轻眠练掌时,眼中那点近乎失神的安静。

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时候。

风吹过。

秘境的光开始塌缩。

讲坛后的世界像是一道被人为撕裂的经文,正一笔笔擦掉,从边缘褪色、崩碎、被无声关上。

沈九音终于转身。

她没再多说,也没解释“老师”是谁,只将灰晶收好,袖袍一拂,踱步离去。

陆羽看着她背影,没跟上。

他缓缓地转头,望向那片彻底归于死寂的废墟。

讲坛没了,残影散了,火灰也落下了。

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剩。

可他知道,有一句话,是讲出去了。

哪怕讲到死,也只有一个人听。

可那一个人——现在记住了。

陆羽低声说道:

“他是个好老师。”

这一句,说得不高,也不重。

像是应了一场迟到了很久的课。

沈九音听见了,脚步一顿,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她没回头,只在袖中握紧那枚灰晶,轻轻“嗯”了一声。

风停。

道散。

秘境,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