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了?”
“十四。”
“啊一声我听听。”
“啊——”
班主看向一旁陪笑的宁三叔,摆了摆手。
“嗓子不行,年纪有点大了。”
“别呀刘班主,这小子在家呆不住,留在您这打杂也是个帮手不是。”
宁三叔说着,把刘班主拉到一边,就要把一个钱袋子塞到刘班主手里。
“都是穷人家孩子,这个就不用了。”
刘班主推回宁三叔的手,扭头看向宁象。
“这走南闯北可辛苦着呢,你想好了?”
“嗯!”宁象重重点头。
就这样宁象带着半个他爹给的杂合面窝窝,跟着戏班的马车,第一次走出了生活十四年的王家村。
一路上宁象少说多看,不怎么言语,只是闷头干活,挑水、拾柴、推车,很快和戏班子里管后勤的刘大拿熟络起来。
这一天,艳阳天里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野地里迷迷茫茫一片,看不清路。
戏班子行进不得,十几个人就近寻了一个避风的山凹,搭起棚子,围在一起烤火取暖。
刘大拿扎紧车上的桐油布,低头抹了把落在脸上的雪,想啐口吐沫,终于还是忍住了,最后小声嘀咕了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宁象跟在刘大拿的身后,小声问道:
“刘叔,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刘大拿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抽出来两顶斗笠,把一顶扣在宁象头上。
“小儿,你可赶上好时候了,这次可是大场面,和仙人有关。”
撂下这么一句,刘大拿又招呼宁象煮些茶水,自己则端着冷肉和米酒去给车队里的几个武夫“开小灶”
戏班子里的茶叶是从一拃来厚的茶砖上敲下来的,直接丢进沸水的锅里,再加上盐巴,
宁象给剩下的人奉上茶后,自己也打了一碗,边走边转着碗沿吸溜着喝。
雪仍然不停地落着,但热茶下肚,身子也算舒坦了一些,前路也好像有了着落,
宁象双手捧着碗,蹲在地上,仰头看向迷蒙的天空,
他想起那日看到的神仙,经过这段日子的偷听,他猜测那个神仙可能是某个仙宗的弟子。
据那几个武夫说,只要身上有“林根”,就可以拜入仙宗,当上神仙了。
可宁象不知道什么叫林根,他努力想象自己的肚子里有个树苗,细密的根须扎进肉里
愣神间,有雪花落在热茶碗里,几个冰晶抱成团,却没有融化,只是漂浮在茶水上,用手指将雪按进碗底,松开手指,雪又浮了上来
宁象哆嗦了一下,将茶水倒了,起身进棚子里又打了一碗
出来时正好撞见回来的刘大拿。
刘大拿的糟鼻头子一喝酒就红,他拉过宁象,捡起刚才的话头,咳嗽了一声,说道:“再往前一百多里就是悬河口了,每年七月都会有一次河祭,到时候不止我们,一共十多个戏班子都会去,热闹的很!”
“那刘叔,你刚才说的仙人啥意思啊”宁象问道。
“悬河口有座娘娘庙,这供奉的河神娘娘,就是神仙,有些年头没有这么大的排场了。”
宁象还想再多听听河神娘娘的事情,但刘大拿哈哈一笑,说到:“别急,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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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帘棚,里面的人已经铺好大通铺了,有的已经睡下,醒着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宁象侧身睡下,留心听着其中一个年轻武夫的讲话。
那年轻武夫说道:“你们注意到没,这雪入水不化,真不一般。”
另一个络腮胡道:“害,估计又是哪个仙人弄的,一年总要碰上这么几回,习惯了。”
那年轻武夫又说:“我听过一个偏方,就是把这仙人的雪装在坛子里,埋在竹林子底下,过上个月把,雪化成水,能治眼疾。”
年轻武夫咂咂嘴,捅了捅旁边一人,说道:“老许,你今天咋不说话了”
老许摩挲着手里的半块玉佩,沉默了半晌,才闷闷的说:“看见这雪我想起我那小儿子了,被【生别离窟】的仙人拿去,也是个雪天。”
听到【生别离窟】几个字后,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只听得见火堆里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
骨肉难团圆,地上生别离。
【生别离窟】的仙人,肢体残缺而丑陋,皮肤溃烂,模样十分骇人。
被他们捉去的灵根子,几年之后就会以同样的样子回来,将至亲去骨吞肉,此之谓【生别离】。
良久,那年轻武夫安慰道:“那啥,老许,说不定你那小子跟了一个好仙人,现在飞黄腾达了,不比跟着你这个气血武夫强。”
老许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喃喃道:“我那孩子,多好的娃娃,又乖又聪明,要是还活着,得有九岁三个月了。”
年轻武夫叹了一口气,说到:“骨肉难团圆,地上生别离,老许,趁早放弃吧,走得越远越好。”
这此后再无人说话,宁象听着风声、雪声、鼾声,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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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见吗,有人吗,有人吗?”
后半夜,宁象被一阵模糊不清的怪叫惊醒,这叫声时而像猫发春,时而像婴儿啼哭,又渐渐变成人声,
宁象虽然被吵醒,却不敢乱动,闭着眼睛,学着熟睡时呼吸的节奏,心里想着对策。
他之前听老人讲过,鬼叫人,不能回头,也不能答应。
但那声音好像发现了宁象的伪装,
原本在远处徘徊的声音一下子在耳边响起:
“你能听见对不对,你能听见对不对?”
宁象一惊,心脏吓得咚咚响,却仍然忍着不动,心想:这鬼怪只会这样吓人,恐怕不能把我怎么样,再忍一忍吧。
“公子,我这有金银财宝,只要你过来,全都给你”
宁象在心里思索道:“鬼用的金银,不就是烧的纸钱吗,不去,不去。”
“我这有美女,送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宁象心里一阵恶心,他想起王家村的二柱子,被女鬼上身,经常半夜爬到村里寡妇床上,吓的那几个寡妇半夜叫唤。
这美女,十有八九就是女鬼,来骗他的。
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好像放弃了。
就在宁象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声音又悠悠说道:“我这还有几卷经书,能教人修仙,可惜了,没人听见我说话,干脆烧了吧。”
宁象有些心动,把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可是并没有看见什么鬼,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似乎有些委屈:
“我不是鬼,我是悬河口的赤尾娘娘,请公子救我一救,等到回到悬河口,定有报答。”
宁象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此生仅有的一次能够修仙的机会,即使有危险,也值得拼一把
于是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可环顾四周,也不见什么赤尾娘娘的影子。
那声音激动地说道:“我给公子指路,公子跟我来。”
暖棚外雪还在下着,宁象掀开帘子,没看见守夜武夫,他悄声道:“不如叫上那几个武夫,我一个人恐怕不行。”
那声音道:“公子,如果让他们知晓我的存在,恐怕你性命难保。”
宁象在这一瞬间就洞悉了其中的残酷,点点头,带上斗笠,跟着声音的指引,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冰崖下。
那冰崖晶莹剔透,十分陡峭,
“公子,就在上面!”
宁象打量了一番冰崖,又用手敲了敲,心中有了底气,从衣袍上扯下几条布,缠裹在手上,又寻了一块尖石,握在掌心。
边凿边攀,这几丈高的冰崖竟被宁象翻了上去。
冰崖上有一座琉璃八角台,上面放着一个水晶球,球里一条红尾鲤鱼正欢快的转着圈。
“公子快来,我在这里。”
宁象投石问路,见没有什么危险,就迈步走过去,
只是感觉身子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
走到琉璃台前,凑近看这个水晶球。
水晶球有两个指节大小,形似丹丸,上面有一道月牙形的纹路。
好漂亮的鲤鱼,鳞若琉璃,鳍若薄纱,明珠一般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宁象,
鲤鱼双鳍合十,尾巴翘起,向宁象欠身施礼道:“妾身乃悬河口赤琉璃,见过公子。”
本来不想救的,可它叫我公子哎,来都来了,救一下吧。
“多谢公子搭救,公子只需将我送到悬河口,妾身自有办法脱困。”
“经书呢?”宁象伸手。
鲤鱼支支吾吾起来,大意是“适才相戏耳”,经书是没有的,修仙的方法出去后细说。
来都来了,宁象虽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但他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催促着他拿取水晶球,
宁象不敢久留,将水晶珠小心地揣进怀里,就原路返回。
返回的路上,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赤尾娘娘,我能修仙吗?”
赤尾娘娘道:“公子先天之气尚存,自然是有灵根的,就是不知道资质如何。”
“能修仙就行,能修仙就行”宁象声音有些激动,又继续问道:“既然我有灵根,你可以教我修仙吗?”
赤尾娘娘轻声道:“公子,修行之路太过艰难,一着不慎就可能身死道消,做个无忧无虑的凡人多好!”
宁象的神情一下子认真起来,说道:“河神娘娘,世界上有病死的凡人、累死的凡人、饿死的凡人,唯独没有无忧无虑的凡人,我爹种了一辈子地,我不想,我有灵根,我想修仙,请你教我修仙之法!”
说完,掏出水晶珠放在雪地上,就着雪地磕起头来。
赤尾娘娘见到宁象如此坚决,轻声一叹:
“公子可以把水晶球贴近眉心,妾身渡一口气给你。”
宁象将水晶球拿起,抵在眉心。
顿时感觉眉心一阵酥麻,呼吸之间,有股清凉的气流游走全身。
“公子谨记,此为我【观止阁】图景一脉独有的源气,若公子能在这一口【源气】耗尽之前,观想出其中的【图景】,就算成了。”
“只要观想出【图景】,就能成神仙了?”
赤尾娘娘轻轻一笑:“公子不要好高骛远,观想出图景,不过才跨入练气境的门槛,你所说的神仙,那都是金丹境以上的大修士了。”
“好。”宁象内心其实早已翻江倒海,他知道他的命运在这一刻彻底改变,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只能硬憋在脸上。
赤琉璃以为宁象被打击到了,于是又鼓励道:“公子莫要泄气,天下道法繁多,唯练气一途可达长生,如今公子年齿尚幼,未来可期,当奋勇争先,勤勉修行才是。”
回到大通铺,宁象平复激动的心情,仰面躺下,闭上眼睛。
一团水蓝色的【源气】浮现在眼前。
宁象之前在村里,看山、看水、看天空,也没见过这样的颜色,
这是属于仙的色彩。
可是如何才能看出【图景】呢?
宁象在心中思索,图景图景,应该是张图画吧,他见过贴在门上的【神荼玉垒】,见过戏班子里的衣冠像,爬飞来山的时候好像也见过一幅什么画像,可这【图景】又是什么样子。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光团,觉得这光团似乎在变化,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捏出什么形象一样,
顷刻之间,那团【源气】化作星光点点,
宁象定睛一看,那星光化作了一幅画:一条鲤鱼从水波中跃起,似乎在向上攀登。
赤琉璃本就被宁象贴身收好,此时更是察觉出他的变化,一幅捡到宝的样子,惊讶出声:“这,公子和我的源气这么契合吗”
宁象向赤琉璃描述了一下他看到的【图景】的样子。
赤琉璃道:“恭喜公子,观得【鲤鱼跳波图】”
“赤尾娘娘,这图有什么说法?”
“此图可指引公子炼化诸气,还内含一道神通【鱼龙舞】”
宁象又默默地闭上了眼,就在那幅鲤鱼图形成的时候,同时还有一道无声的指引,当他观想这幅图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不愧是神仙手段。
在【鲤鱼跳波图】的指引下,宁象大致明白了练气之法:
练气期第一道关卡,就是炼化体内那一口【先天之气】
所谓灵根,就是指这一口先天之气
大多数人从娘胎里一出来,口窍、鼻窍一开。
先天之气就逸散掉了,
唯少数人先天之气并未丧失,反而寄存在两腰之内。
两腰为何?
左肾,右命门也。
宁象顺着指引,调动两腰之内的先天之气,
顿时,两股气息截然不同的气息内浮现而出,
一道清凉,一道灼热。
原来,这口先天之气一分为二,一阴一阳,势如水火,
将这两道先天之气炼化,便可迈入练气初期。
赤琉璃默默为宁象护法,遮掩了他修炼时候的动静,大通铺的其他人并未有发现异样,
赤琉璃:“公子,炼化先天之气的方法众多,大致可分为三种:舍去阴气而独化阳气的纯阳派,舍去阳气而独存阴气的纯阴派,以及主张调和阴阳的上古派。
妾身这一脉于上古有些渊源,所以重调和,不过也是最为困难的一种方法,公子要小心一些。”
宁象领会,小心将二气各分出一丝,尝试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