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大军突袭,先锋骑兵率先奔涌前来,在涟水城北数百步外减速停下。
而后阵中有数骑冲出,径直来到城下高声大喝。
“大唐云麾将军、龙武军都虞侯、上护军,节制海泗二州军事,定远李大帅已至!尔等可是泗州兵马?守城主将速速出城前来回话!”
“大帅有令!予尔一刻速速下城!若是迁延,大军破城,鸡犬不留!”
城上的燕敬权听得心神俱颤,他娘的居然真是李昭亲自到了!看来对面的那杆节度大旗并非虚幌。
可来敌人多势众且气势汹汹,他又怎敢真就轻易下城?剑拔弩张之下,怕不是有去无回。
但情势却不容燕敬权拖延思虑,岂不见此刻周遭的守城兵士尽皆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远望对面定远军阵,密密麻麻的步军早已摆出攻城阵列,数千骑兵更是分阵来回驰骋,卷起漫天尘土呐喊示威,眼尖的更能发现,定远前军当中,已将数十张巨大的床弩拉了出来。
“赵府真反了......”
燕敬权失神喃喃,这下他更不敢出去了。
不仅是因为敌军势大难以抗衡,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发虚,自己可是截住了赵府的船队,更是扣留了赵府的家眷为质,真去了李昭怕不是会将他挫骨扬灰?
可若是死守不出,以待临淮来援,却又不甚现实。
且不说临淮距此四百余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说涟水这座位置紧要却极为狭小的城池,面对上万大军的强攻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诚然,此时城中的天威军约摸五千余人,且尽皆是泗州屯营禁军主力,单论战力而言倒也能与龙武军旗鼓相当,可偏偏这座该死的城池根本不利于防守。
纵使城墙坚固,却实在是有些低矮,城头上这么点局促的空间顶多只能勉强站住三四百人,地方实在有限,再加上防御时搬运上来的土石又势必占据很大一部分空间,纵然手头有万余精兵也得老老实实轮番上阵。
故而实际作战时,还是等同于数百人对抗城下万余活动自如的敌军,加上大战之时,城头上必定人群错杂,弓弩手很难展开队形,只能寻机点对点狙杀,这种火力对比之下,城池断难久持。
至于放弃守城,转以出城野战,这种极其冒险且愚蠢至极的做法早在接得斥候飞报时,燕敬权便及时否定了。
在这空旷的大平原上,光以步军面对李昭麾下所向披靡的龙武骑军,怕不是自寻死路。
“燕将军,敌军动了!我等如何应对,还请将军下令啊!”
身旁纪鸿焦急的低语,惊醒了纠结万分的燕敬权,他回身看着茫然不安的几名将领,终究轻叹一声,放弃了挣扎。
倒也不得不夸赞燕敬权识趣,李大帅说一刻钟,还真就刚好一刻钟至,涟水城门几乎是掐着时辰敞开。
十余骑自城门洞驰骋而来,打头的燕敬权望着不远处令人生畏的军阵,不由得双腿打颤,最后只离定远前军二百步,众人便僵立在原地驻足不敢前进。
正当此时,随着定远前排军士齐声高喝,队形骤然散开转换,自南北方向让开了一条可供单骑行进的道路来,直通中军大纛所在。
燕敬权自是懂事,赶忙纵马驰骋上前,而后距大纛百步处翻身下马,一路小跑上前,惘然分辨了许久,才朝被簇拥在最中央的一名年轻的金甲军将俯身行礼。
“末将,天威左厢甲军指挥使燕敬权,拜见大帅!”
李昭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却没有拱手还礼,而是冷冷地开口道:“燕将军有礼,本帅甲胄在身,却不便施礼。”
你披甲,我他娘的不也披甲?
不过,此刻被定远军士严密包围的燕敬权也只敢暗中腹诽,到底形势不比人强,于是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大帅尊驾前来,末将已是受宠若惊!何况泗州本就是定远制下,末将亦算是大帅部将,拜见上官乃理应之节,哪敢要求大帅还礼。”
“说得不错!”
李昭戏谑一笑:“你倒也颇识时务。”
燕敬权咽了咽口水,继续低头道:“不知此番大帅如此兴师动众,是欲至涟水办事,还是从此路过?若是从此路过,末将即刻命麾下儿郎让开道路,绝不耽误大帅要务......”
“呵!”李昭忽而一丝冷笑,打断燕敬权的滔滔不绝。
“朝廷既令我建节定远,泗州全境便归属本帅制下!涟水之地,本帅来去自如,何需你多嘴过问?不过,燕敬权,这回本帅便是特地来找你的。”
燕敬权愣了愣,忙道:“大帅何事垂询,尽管问便是。”
“本帅只问你一句,望你如实交代。”
李昭冷声道:“听闻先前我赵府押送钱粮的船队,刚落地涟水便遭你截留?钱粮便也罢了,甚至连我赵府的管事及女眷都被你扣住了!燕敬权,可有此事?”
燕敬权顿时面色晦暗,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李昭此次亲自前来,还真是为了这件事。
一时间,燕敬权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懊悔万分,人到头横竖是个死,但这下说不定得惨死了。
“怎么?你是没听清楚本帅的话么?”李昭沉下了脸色道。
燕敬权定定神,赔笑道:“原来大帅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呃......大帅容禀,此事实属无奈至极,平日里纵使借末将万般胆量,也绝不敢扣留赵府的人呐!可大帅,眼下朝廷有命,再加陈虞候钧令,末将不敢不遵......”
李昭刚要发怒,可身旁的老将胡冲却率先按捺不住,他此前听闻爱女被执,早就心乱如麻,此刻得见元凶,哪能不暴怒如雷?
胡冲红着眼大声喝道:“那便是你做的了?!大帅亲率大军前来,你个犬入的,还不赶紧将人送回来?!”
我倒想交人,可如今人都在临淮了,我怎么给你?
燕敬权欲哭无泪,旋即咬牙道:“这位将军,恕我无法交人!朝廷明旨赵府船队及相关人等不许过淮河一步,我乃奉命而行,且已将人送往临淮,陈虞候定会妥善安置,说不定已送归金陵了——”
“你!”
胡冲唰地拔出刀来便要上前,李昭即刻伸手将其拦住,继而目露凶光,高声喝道:“左右,给我将此人拿下!”
甫一挥手,周遭数十亲军立即蜂拥上前,径直将燕敬权摁倒在地,钱猛更是将他的头死死地踩在脚下。
“大帅......大帅......”
燕敬权肝胆欲裂,挣扎地啐出口中的黄土,抬头高声焦急道:“大帅三思啊!眼下朝廷虽在调查赵府谋逆之事,但仍未有定论,可今日若是大帅对我动手,那便是公然悖反朝廷啊......”
“这时候知道未有定论了?那你先前怎么不知?哪来的胆子敢劫我赵府的钱粮,还扣我赵府的人?!”
李昭冷冷地瞥了一眼燕敬权,随后拔出佩剑,径指斜阳,高声大喝:“我有一言,诸位静听!”
此言一出,周遭所有的将领和兵士,尽皆目光灼灼望了过来。
“我等受朝廷之命坚守边疆,劳苦功高,战绩显赫!然陛下惑于奸臣之谗,竟诬赵王府以谋反之名!可怜我赵王府三代忠良,功勋卓著,竟因群僚宵小一语轻易抹煞!”
“而今朝廷更遣水军阻于河道,截留赵府船队,断我定远钱粮!此举,意在将我定远儿郎尽数困于海州进退不得,使我等死无葬身之所!”
“诸儿郎,我等远离金陵百口莫辩,今在陛下眼中,非独我李昭为叛逆,尔等亦皆被污以恶名!死有何惧?只可怜尔等身后无辜家小,恐要如我赵府一般遭遇株连!”
“我等何去何从,敢请诸位教我!”
话音刚落,身边的胡冲、钱猛、周继、张彦卿等将领已是紧握刀剑,面色涨红。
左近的兵士们更是突发骚动,但尽皆无窃声私语,大多满眼焦急地看向李昭。
显然对他们而言,出生入死却被莫名污为叛逆,极大的耻辱与憋屈自是袭满心头,而故乡的无辜家人该是何等处境?
最要命的是,朝廷阻断淮河,赵府押运的钱粮尚且尽皆被截留,至于枢密院下发的那份儿就更别提了。
敢问这个年头当兵为的是什么?没有粮饷那还得了?!
“请大帅带我等杀回金陵去,向皇帝问个明白!”
气氛骤然焦灼,不知亲军中哪个兵士忽而高举兵刃,大喝了一句。
“对!杀回金陵去!”
紧接着,便如骨牌阵列崩塌般,一推传十,十而传百,进而演变全军的山呼海啸声!
“杀回金陵!”
“杀回金陵!”
......
被淹没在震天喊声当中的燕敬权听得心如死灰,他仍旧被死死地摁在地上,却已不再挣扎反抗,他业已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