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可用,又有敌主将燕敬权在手,李昭旋即下令全军包围涟水。
城里的天威守军本就失了主心骨,此时又陷入重围,眼看生路已绝,尽皆心神大乱不知所措,而后燕敬权及时出现在城下喊话,倒也给了他们顺势放下武器的机会。
定远军甫一涌入城中,李昭便即刻下令,分出一路兵马将卸甲弃械的五千余天威军尽数驱赶至城东大营看押,一路迅速控制钱粮府库,紧接着便于县衙召集众将,并招来本地县令问话。
涟水令名曰孙楚,生于唐末大顺年间,今年五十有余,自杨吴时代起便任本地县令,至今已有十余年,在涟水属于德高望重之辈。
诚然孙楚也算见过世面,但前度天威军在此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已令他叫苦连天,今日又见定远大军涌入,更是心神俱颤,于是向李昭趋拜过后,便立于原地兀自惶恐。
“孙县令。”
李昭似乎看出了孙楚的不安,转而温声问道:“孙县令莫要紧张,本帅召你前来只问一事。”
孙楚咽了咽口水,忙拱手回道:“下官自无有不答,还请大帅示下。”
李昭点了点头,继续道:“本帅进城时便听闻,近日天威军强行征召了许多百姓服苦役,是也不是?”
孙楚闻言浑身打颤,犹豫间对上李昭坚定的眼神,忽而鼓起勇气大声道:“下官敢告于大帅!此事便是天威军做的!”
“这大半个月来,他们到处搜捕丁壮,不仅城里的百姓遭了大难,城外的流民村落更是家破人亡!”
“可天威军强征民夫也就罢了,他们还到处烧杀抢掠,横死惨死的老弱妇孺不知几几,如今我涟水已被祸害得十室九空啊!”
一语振聋发聩,李昭蓦然沉下了脸色,当即抬手指着堂前的燕敬权和他身边的一干将领,对孙楚道:“孙县令,便是他们下令干的?”
孙楚方才入堂之前只顾低头前进,此时闻言望去,不禁放大了双眸,瞪着老眼在那群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目光几欲吞人。
燕敬权等人似乎下意识地身子扭转躲避,这情形,李昭自然尽皆看在眼里。
“这个人,这个人......”孙楚忽然指着一名将领忽然大叫起来。
那将领脸色发白,大声斥道:“老东西,你指我做甚?!”
李昭并不理会他,沉声对孙楚道:“孙县令,可要看清楚了,屯驻涟水的天威军将尽皆在此,莫要认错,也莫要认少了。”
孙楚激动地大声叫道:“旁人下官记不得,但带头抓丁的军将,纵使化成灰下官也能认得!诸般恶行皆以这厮为主!”
“那日......那日还祸害了下官连襟刘乡绅家的两个孙女。他手下人都叫他纪将军!大帅,你问问他是不是姓纪。”
李昭看向燕敬权,沉声道:“燕将军,此人是你手下何人?”
燕敬权惴惴垂下头来,皱眉不语。
李昭冷笑点头,沉声喝道:“这位纪将军?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本帅拿你讯问?”
那名被孙楚指证的将领,正是近日带头抓丁的纪鸿。
却见他惊慌失措地看向燕敬权,而燕敬权扭头不语,似乎并无救他之意,于是急地便叫嚷了起来。
“大帅,末将确实姓纪,但是末将乃是奉命而为......”
“燕将军,你说句话啊!这些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干的,燕将军,我可是你的人啊!”
燕敬权心中发苦,他倒是想保纪鸿,但如今李昭虎威在前,他也自身难保,哪敢再胡乱说话?
但是,不为纪鸿开口的话,若他被拿走,定然会交代得一清二楚,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又哪里脱得了干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李昭厉声喝道:“姓纪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脏事你做没做?有胆做没胆承认的话,叫人瞧不起你。”
纪鸿本是草莽,哪知李昭话语中的陷阱,被李昭一激,又见燕敬权翻脸不认,自知死路一条的他,索性豁出去大声叫道:“老子便是做了,又当如何?我天威军乃是陈虞候制下,倒要你个反贼来指手画脚......”
燕敬权心中大惊,连骂蠢材,知道事情要糟糕了,赶忙高声叫道:“纪鸿,给老子住口!”
纪鸿仍旧梗着脖子硬撑,话既已出口,便无收回之理。
“很好!”
李昭呵呵冷笑道:“你叫纪鸿是么?敢作敢认,本帅倒是敬你是一条汉子!既然你当众承认了罪行,又有堂上这么多人作证,那便也没甚么好说的。”
“钱猛!拿下此人。”
钱猛沉声应诺,大步流星上前。
纪鸿恼羞成怒,大声吼叫道:“谁敢拿我,谁敢拿我?!天威军的兄弟们,定远可是反叛朝廷的逆贼!我等同袍一场,尔等莫非眼睁睁看我陷于贼手么?咱城里可还有五千兄弟,管他什么大帅将军的……”
纪鸿的叫嚷根本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附和,几乎所有天威军将领皆低头不语,心里一直诅咒着纪鸿这蠢人赶紧死去,莫要再胡乱言语连累他们。
李昭面色阴沉如墨,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就在此刻,燕敬权大声喝道:“休得无礼!什么反贼?这是陛下亲旨敕封的定远李大帅,咱们泗州亦归其制下!纪鸿,你怕是得失心疯了!”
“燕将军,我——”
未等纪鸿分辩,燕敬权竟快步上前径直扇了他一巴掌,皱眉斥道:“纪鸿,你怎可违背军纪,做出那般丧尽天良之事?”
“我悔不该被你蛊惑,还以为那些民夫是自发受召而来,不想竟是你干出的腌臜事!我天威军向来军纪严明,岂容你做出劫掠淫辱百姓之事?”
“我......你......”纪鸿瞪大了双眼,惊愕看着燕敬权道:“燕将军,你什么意思?”
燕敬权兀自道:“纪鸿,虽然你我相交多年,情义甚笃,犹如手足一般。但军中有法纪,我不能姑息你。你违背军纪,当受严惩。你放心,你去之后,妻儿我一并养之,必待之如己。你且安心去吧。”
纪鸿瞠目道:“将军何意?”
燕敬权不答,猛然见他后撤两步,抽出钱猛腰间长刀,动作快如闪电,一刀砍下,纪鸿的脖颈骤然被砍断大半,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纪鸿猝不及防之下,一刀被砍中要害,瞠目瞪视燕敬权,眼中满是怨毒之意,口中断续荷然有声。可颈部尽断,栽倒地上片刻后便气绝身亡。
周围的天威军将领们骇然惊呼,一个个怔怔发愣,不知所以。
燕敬权默默地擦拭了刀上血迹,双手将长刀奉还钱猛,随后转身拱手向李昭道:“大帅,纪鸿违犯军纪,自当军法处置,故而我已将之斩杀。不曾想此人竟然真的残害百姓,令人不齿。”
李昭冷冷地看着燕敬权,冷笑道:“燕敬权,你倒是果决之人,手起刀落一了百了,有古之壮士断腕之风啊!”
燕敬权脸上微微一红,沉声道:“违反军纪,败坏天威军声誉之徒,死不足惜。我自不会手软。”
李昭摇头道:“然而事情却不能这么算了,莫以为如此便能糊弄本帅!除去纪鸿,你军中还有多人违背军纪残害百姓,若不处置天理难容。”
燕敬权赶忙附和道:“大帅放心,只要大帅发话,自当全部处置。”
李昭点头道:“不仅领头的军将,还有你......”
燕敬权闻声惊颤,却听见李昭继续冷冷道:“你身为领军之将,手下做出如此恶劣的行径,亦是你制下不力所致。故而本帅卸你天威左厢甲军指挥使一职,你麾下兵马本帅会令人暂且接管。”
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夺我兵权么?
听到此处,燕敬权反而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命都快没了留着兵马做甚?于是赶忙点头道:“末将心中自责之极,就算大帅不处置,末将也没脸再做这个指挥使。”
李昭点头道:“好,这件事便暂且如此处置。本帅会命周继周指挥使随你去城东大营,劳你为本帅安抚军心,一并兵符印信及将兵名册统交周继便是。”
“末将遵命!”燕敬权即刻拱手应允。
注:孙楚,字子荆,泗州涟水人。少孤,事母至孝。及长,通《春秋》三传,善属文,时人异之......保大元年,楚年五十有三,在任已十五载。时齐丘行新政,欲更易旧吏,楚以“治道贵恒“上书谏止,元宗嘉其诚,特赐绯鱼袋,仍知涟水县事。——《江南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