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青云峰上近两千外院弟子,都将目光投向中央台上那一人。
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又胜的如此果决漂亮,当是要说些什么的罢?
苏墨看着披头散发倒在地上的方灵玉,心里直呼坏事。
他并非是刻意伤人。
只是这方灵玉实在欺人太甚,且行事乖戾,若不能将他气焰压下去,恐怕自己院中几位师兄弟都咽不下今日这口气,日后定会与翠竹院弟子之间生出罅隙,说不得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可他却也实在没料到自己焚木燃火的这一掌竟有如此威势,而且掌力打出,后悔也来不及,若强行收招,反会震伤自己经脉。
只能苦一苦方灵玉了。
迟疑了片刻之后,他上前一步。
台下的方明珏嘴巴一张,似乎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方师兄,拳脚无眼,师弟我一时失手,在这里给你赔礼了,还望师兄你勿要计较。”
咦?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
一时分不清那名苍松院弟子是在诚心赔礼,还是恶意嘲讽。
过了几息之后,方灵玉好似才听到有人开口,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依旧一片茫然,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能开口。
苏墨双眼盯着对方,心里微微摇头,接着又道:“可事情起因是师兄你挑衅在先,不仅恶语伤人,还打伤了我院中同门,还请方师兄你给我院中几位师弟也赔个礼才是。”
他心里谨记,自己上台比斗是为了讨个公道,平息事端,而不是为了争勇斗狠。
外院弟子之间的矛盾,闹再大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如果自己在这类小事上都要热血上头蒙蔽理智,那以后修行路上真到了紧要关头还如何做得出抉择?
台下诸人闻言都是愕然。
赔礼?
他们眼神在苍松院弟子和方灵玉身上来回打转。
按理说这个要求倒也算不得无端,只不过放在今日这几人身上总觉得有些怪。
裴万里扯了扯顾松青的袖袍,小声道:“师兄他……要做什么?”
在他看来,打赢了出口气也就罢了,并不指望着方灵玉能给自己等人赔礼。
毕竟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能讲理的人。
顾松青闻言也是摇头。
“师弟所言极是,本就是舍弟有错在先,我代他向诸位赔罪。”
方灵玉还未开口,方明珏却先上前几步,对着苍松院几人行礼赔罪:“还望诸位师弟勿要计较,若有任何不满之处,我代其受责。”
直到这时,方灵玉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看了看自己大哥,又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最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苏墨,神情里带着些探究意味:“你功法进益不如我,我怎么输了?”
苏墨也没料到对方居然还在想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因为师兄你未能筑基,修为停滞不前。”
方灵玉眉头微微皱起,仿若自己是在与人论道,完全忘了当前处境:“什么意思?”
苏墨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转头扫了一眼苍松院几人。
在遴玉院这段时日,他翻阅了不少典籍,除了五行之道外,也参详出不少修行感悟。
在他看来,其实不止台上的方灵玉,自己苍松院里也有几个问题儿童,其余两院中想来更是不少。
不如正好趁着今日这场闹剧,多少提点几句,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他们个人了。
在这玄清府待的久了,苏墨时时得人引导,实在受益匪浅,如今自己有了感悟,不自主就想要拿出来与人共享。
他算是明白姜鹿鸣好为人师的性格是如何来的了。
苏墨移回目光,看着面前的方灵玉,缓缓开口道:“若师兄你将钻研功法的时间用在筑基上,应当早已炼出真炁破入一境,可修习上乘法术,今日便再有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方灵玉闻言怔了许久,脸色连连变化,然后突然用力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如今将功法修炼至大成,体悟火法真意,等将来破境修真,根基扎实,定能比他人行的更快,走的更远!”
“可筑基功法总归是筑基功法,再是如何修炼,体悟到的也不过是粗浅法意,等到破境修真,站在高处再回头来看,恐怕只消几月就能抵得上师兄你如今苦修一年之功。”
苏墨毫不客气点破对方的一番妄想。
他不信方灵玉还不明白此间道理,否则也不会因为错过筑基而心生懊悔,更不会因为先前被姜鹿鸣话语所激做出疯狂之举。
筑基功法即便大成又如何?
等炼出自己的真炁,修习了炼炁功法,难道还无法体悟更高深的法意,打不通周身经络?
钻研功法,不过是给那些难以筑基或者无法筑基之人一条另辟蹊径的路子而已。
故此外门入云阙院的要求才只有筑基这一条,而不看弟子在功法上有何成就。
即便是法脉真传对弟子的要求更高,却也是以筑基为主,功法次之的。
无法筑基便是入不了修真门槛,一切都是空谈。
方灵玉闻言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宛若被人猛然打醒,始终被压在心底的懊悔之情终于升了起来。
“可是,可是……”
他有些执着的想要继续反驳,却再也提不起先前那股气势来。
“阿兄。”
他转头看向方明珏:“是我自己错失了进入烟霞山拜师的机缘么?”
方明珏迟疑着没有说话。
但方灵玉似乎已经想通了。
他缓缓低下了头,喘息声里好似带着些呜咽。
整座演武堂里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没人能想到先前如此激烈的冲突竟会演变至此,方才不可一世的方灵玉居然会如同一个孩子般抽泣。
哦,他本来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但没有人笑话他。
甚至还有不少人感同身受。
大家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从缥缈峰到这青云峰,光凝念服炁这一道,便要筛去至少七成的人。
剩下这些外院弟子里,每年因无法筑基被送下山的高达九成,仅有这余下的一成才有望入内门。
而能成为真传的,每年最多也就一两人罢了。
如此缥缈的机缘送到手上,却还因自己之过错失了,恐怕换做任何一人都会大哭一场的罢!
演武台上的抽泣声渐渐大了起来,泪珠滚落。
方灵玉失声痛哭。
台下姜鹿鸣有些不耐的瞥了瞥嘴,看了一眼身边脸色已经缓和的沈玉珂,又看了看台上。
他忍了忍,没忍住。
“喂,那个姓方的!”
清脆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姜师弟……”
顾松青想要劝阻。
在这个关头羞辱人家,怕是有些不妥。
可姜鹿鸣却不以为意:“若能入内门,也不是没有成为真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