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魔山

林阳燊的意识在无尽黑暗中浮沉。没有躯体,没有重量,没有呼吸,只有漂泊与虚无。不知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还“存在”。这种存在,比死亡更为可怕。无法动弹,无法言语,甚至无法闭眼——因为他现在只剩下一颗头颅,被埋在泥土里,如同一粒等待发芽的种子。

盆中的泥土有异样的腥臭,那不是普通的腐烂气味,而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每一粒泥土都震动着,像是拥有了生命,正试图渗入他的毛孔,侵蚀他的灵魂。他感知到自己的嘴唇蠕动,喉咙震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声的尖叫,绝望的哀嚎,向虚无苍穹的控诉。

五官的知觉还在,却与感知世界的能力割裂。他能听到泥土之下蚯蚓爬行的细微摩擦声,感受到泥土渗出的每一滴水分,甚至分辨出黑暗中不知名生物呼吸的节奏。然而这些细微感知非但没有带给他安慰,反而成了另一种折磨。如同被困在高度敏感的躯壳中,无法移动分毫,无法逃离分毫,只能承受一切,忍受一切。意识深处,他对那种侵蚀产生本能的抗拒,毛孔紧缩,灵魂收拢,无声地拒绝着泥土的入侵。

时间在这种状态下变得模糊。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年,甚至可能只是刹那。林阳燊只知道,随着时间流逝,那种被侵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泥土中的某种力量正在重塑他,改变他,将他的灵魂分解又重组。就像一个熟练的工匠,拆解一件精美的瓷器,然后用碎片拼凑出一件全新的作品。而他,只能被动承受,同时本能地排斥这一切。

地牢深处,阴冷潮湿的气息笼罩一切。石壁上滴下水珠,汇入地面浅浅的水洼。远处传来细微的锁链摩擦声。

“亥时三刻了,该去查看那两个盆子。”陆翊玮的声音自远而近。

“大人不必亲自前往,这等小事,交给下面的人便是。”另一个声音响起,恭敬却不卑微。

陆翊玮脚步声在空旷地牢中回响,最终停在了林阳燊的盆前。他提着一盏灯笼,淡淡紫光驱散黑暗。

“此事非同小可,岂能假手他人。”陆翊玮蹲下身,灯光落在林阳燊的“脸上”。“况且,今夜月相特殊,正是盆中首术见效最快的时候。若有异状,须得及时处理。”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

“嗯?”陆翊玮发出一声轻疑。“有些奇怪。”

“怎么了,大人?”那人上前一步。

陆翊玮指尖轻轻点在泥土上。林阳燊感受到一股清凉力量渗入,如同春风拂面,驱散些许侵蚀之感。

“这泥土的颜色,与寻常不同。”陆翊玮手指在盆沿轻触。“通常盆中首术所用的泥土,应该呈现出暗红色,而这盆里的,却是黑中泛紫,似有灵气流转。”

“会不会是……道子之应?”那人小心翼翼询问。

陆翊玮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不可妄言。此事已有上峰定论,我等只需按部就班行事即可。”

他收回手。“奇怪,这头颅竟能抵抗种灵之法。”陆翊玮语气带着不解。“依照常理,此时泥土应已渗入五窍七孔,开始重塑肉身。可这颗头颅,却几乎没有变化。”

“会不会是术法出了差错?”那人再次小心问道。

“不会。”陆翊玮语气坚定。“我亲自主持的仪式,绝不会出错。”

他目光落在盆中。“除非……他体内另有奇物,能抵挡种灵之术的侵蚀。”

“那是否要向上峰禀报?”

陆翊玮沉吟片刻。“不必。等过些时日再看。若还是如此,再行禀报不迟。”

两人又检查了另一只盆子,便离开了地牢。灯光远去,黑暗再次笼罩一切。林阳燊的意识重新陷入孤独漂泊。然而,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一丝抵抗可能。

姚青洲站在魔山执法院的高塔上,俯瞰山下的城市。清晨阳光洒落,驱散夜间围绕魔山的紫色雾气。山脚下的城市已经苏醒,炼丹房烟囱冒出缕缕白烟,修士和凡人交织的人流在街道上穿行,远处的有轨电车发出轻微轰鸣,载着乘客穿梭于各个区域。和平的一天,也是忙碌的一天。

姚青洲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自从太素天立,一切变得不同。先天五素,轮转不停。太极羸弱,太素处立,古法渐兴。太素天环境并未如同太极天一般苛刻,许多太初天时期功法渐渐又能起作用。修士们在太素与太极版本交替之际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然而,这种发展并非没有代价。夜晚,当虚月当空,月光照耀之下,万物都在发生极快的演变与变异。泥土活化,草木因内部基因飞速跃进朝着血肉化发展。动物和家畜更不必说,就连江水里的鱼也逐渐长出四肢,操着木棍向以往的渔民报复。那些在太极时期就修成的精怪们往往丧失神智,沦为无差别攻击的嗜血怪物,比例近乎十不存一。

正是在这种危机之下,魔山第十七代巨子展现非凡领导力。他带领整个修真界宗门势力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变化,舍弃与封建王朝争斗,谋求人族渡过此劫。各宗门在境内和积极合作的王朝中,用重宝为阵眼设立防护罩,防止凡人与散修们因虚月长久辐射产生变异。同时,魔山大力发展机关院,研制修真式有轨电车,在各宗门间设立铁路,联通各个聚点。魔山则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联合大学,各宗门学子都来此交流学习。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现任巨子强大实力——在云台大比上一打七压服其他宗门掌门,成为这届玄门道首,如今正在闭关修炼,冲击悟道境界。

放眼望去,魔山势力范围宛如一张由黏菌构成的大网,从南疆十万大山向南海辐射。治下一座座修行的城市和聚点被魔山机关院铁路勾连起来,南海方向也有其他势力铁路向着魔山铺设。远处炼丹房工厂流水线正在补充材料。修士们将多日在外猎杀的变异妖兽植株交到工厂物料处理处门前交易,众多还未踏上修行道路的凡人学子在工坊熟练工催促下辛勤劳动。

姚青洲望着这一幕,欣慰往日的辛劳与执法院努力并没有白费。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熟悉声音在姚青洲身后响起。

姚青洲转身,看到姚剑仙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这位传统派势力代表,姚青洲的师父,依旧仙风道骨,眼中却闪烁着不符合外表的锐利光芒。

“师父。”姚青洲行了一礼。“只是在想,我们魔山的变化。”

“变化?”姚剑仙笑了笑。“变的是表面,不变的是本质。魔山自立派以来,从未改变过守护人族初心。”

他走到窗前,与姚青洲并肩而立。“不过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

姚青洲心头一紧。“是为了那两个盆中首?”

姚剑仙点头。“代山主推算,他们背后的目的不是那几张代表几千万大额债券的豆腐票,而是道子。”

“道子?”姚青洲瞳孔微缩。“您是说……林阳燊?”

“不错。”姚剑仙语气凝重。“根据代山主推算,林阳燊曾被多次分裂灵性,这也是他看似呆傻痴愚,却每每能在接触无法理解功法时获得多方助力原因。”

他顿了顿。“由于被多次分裂,林阳燊可能同时存在于多处。幕后之人想获得道子,却不愿承担断绝道统恐怖风险,所以将林阳燊灵性分成多份,参与到各方势力大事件中,混淆天机。”

“涉法让各方势力共同承担道子因果,而他自己保留一份最大块的林阳燊灵性,将其收入门下继承道统。”姚剑仙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好算计。”

“那我们现在……”

“前几日林阳燊被分灵时也不是完整的,似乎是某散修企图分一杯羹,在中途截下了一部分灵性。”姚剑仙摇头。“虽然这次我们只获得了很小一部分灵性,但根据上层推测,其中似乎参杂着一些看不清的东西。若是林阳燊能扛过种灵之法,便可将其收入门下。”

姚青洲若有所思。“那杨循呢?”

“只是他们在路边随处捡的棋子。”姚剑仙不屑地挥挥手。“现在就能顺手扔进炼丹房丹炉里融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记得,若林阳燊扛过种灵之法,收入门下之前,送去给观主他老人家摸头洗去记忆。毕竟道子级别灵性不可多得,不能让他带着前尘往事入我魔山。”

姚青洲躬身应是。

地牢深处,两个花盆分别置于不同牢房中。林阳燊的盆中,泥土依旧黑中泛紫,看不出任何变化。而杨循的盆中,泥土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盆沿处甚至长出一些奇异的红色须状物,如同血管般蠕动着。两个头颅,两种命运。黑暗中,林阳燊的意识依旧抗争,坚持,等待未知未来。而杨循,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任由种灵之法将他彻底改变,那红色须根蠕动得愈发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