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世兄,请。”那江南的粮商举着手中的杯子。
夜色之下,花月楼的顶层,依旧灯火通明。
“朱世兄,请。”那对面,亦是一人举杯。
桌上,也就这么两人而已——除开他们之外,连一个仆役都没有。
就连弹琴的乐师,都是在门外拨弦唱和。
“郑世兄,你们考虑出结果了吗?”那江南的粮商公子将杯中的美酒饮尽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而在他的对面,与之对饮的人,风神俊朗,却赫然是郑昌平!
浪子回头,发奋图强,而今本应该在山阳书院发奋苦读,准备乡试科考的郑氏嫡长子,郑昌平!
“朱世兄可知我们郑氏的来历?”郑昌平同样放下杯子,摇头晃脑的,手中的筷子在杯子上敲击,和外面的琴弦丝竹相奏合。
和郑水城中其他的泥腿子不一样,郑氏,乃是真正的‘千年世家’,在来郑水城之前,这粮商公子,就已经将郑氏的来历底细,摸得很清楚了——不过,作为真正的‘世家’,这粮商公子,自然也愿意给郑氏些许的尊重。
所以,纵然知晓郑氏的底细,他亦是抬了抬手,“愿闻其详。”
郑昌平这才缓缓言语。
他当然也知晓,面前这人知晓郑氏的来历。
可那又如何?
他想说,面前这人,便也得老实的听。
“朱世兄当听说过八百年前的那一场走蛟。”
于是那粮商公子点头。
“彼时,恶蛟携明河之水,浩浩荡荡。”
“我家先祖,讳渊公,便是于此起剑,逼得那蛟龙改道,为朝廷围杀恶蛟,争取了时间。”
“而后,朝廷于此立下郑水城,先祖亦是被封为定波伯。”郑昌平说着,满脸都是傲然。
“荥阳郑氏,亦是由此分出郑水郑水一脉。”
“郑水之郑,便是我们郑氏的郑。”
“郑氏落于此间八百载,代代治水修堤,于是这郑水,八百年来,却无一次水灾——郑水两岸,乃成鱼米之乡。”
“又有船帮于此开辟商道,通行往来。”
“可以说,整个山阳郡,乃至于这八百里郑水两岸的丰饶,便都因我郑氏而起!”
“渊公高义。”那粮商公子举杯,一口饮尽。“郑氏高义。”
“呵。”郑昌平亦是举杯,回敬一杯。
“八百里郑水落成过后,只差一百二十里,便可贯通尧河,将明河与尧河,连为一体,此后,船行往来,畅通无阻,此间运力,岂止增加十余倍?”
“可偏偏,八百载以来,整个山阳郡,乃至于明河尧河的那些船帮,都不曾想过要将余下的一百二十里挖穿,世兄可知晓为何?”
“还请郑世兄指点。”那粮商公子知晓,郑昌平说到了紧要处,当即便是再次举杯。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也!”郑昌平冷笑起来。
“世兄当知,郑水之绝,非是那能补益元气的黑蛇鱼,而是那一甲子一出的定颜珠。”
“一枚定颜珠,便可使人青春不朽,纵然死去,但口含此珠,亦是能令尸身不朽。”
“那朝堂上衮衮诸公之亲眷,乃至于宫中的那些后妃,谁不想要这定颜珠?”
“可偏偏,纵观大明,便唯有蛟龙引波而成的郑水,得蛟龙之精气而成局,能稳定产出那定颜珠。”
“于是,皇帝便听信术士之言语,担心打通郑水与尧河过后,改了这郑水之格局,使得郑水不再产出定颜珠。”
“于是便不许任何人动这郑水。”
“陛下昏聩至此,朝堂诸公,难道就不曾劝谏?”那粮商公子捧场道。
“郑水不动,非为明旨,衮衮诸公,又如何能劝?”郑昌平的冷笑,越发不屑,“只是这许多年来,山阳郡之官,上至于郡守,下至于县令,但凡有谁起了改动郑水之心,便立刻被调走他方,后宫之心有多坚,可想而知。”
“世兄现在知晓,这郑水,担着多大干系了吧?”
“如今,方知矣。”那粮商公子再敬了郑昌平一杯。
“既知晓此般干系,还敢因尔之私利,劝我决堤?”
“江南朱氏,是觉得我们郑氏好欺么!”郑昌平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压下,发出沉闷的声音来,杯中的酒水,倾泻于地,门外演奏的乐师,都被这动静吓到了一般,丝弦的节奏,为之一乱。
就正如米世杰对其他人所说的一般,朱氏抬价聚粮,必有后手,好让粮价抬得更好——而他的后手,便是决堤发水!
待得他以高价,将郑水县上下,乃至于其他郡县的粮,都收干净了,再掘开郑水河堤,如此洪水滔滔,良田尽数化作泽国……那他高价收取的粮食,自然是想卖多高,就卖多高!
“世兄勿急。”朱氏的公子起身上前,重新给郑昌平填满一杯酒。
“我等世家,同气连枝,我岂会坑害于你?”
他丝毫不在意郑昌平的责问——郑氏,又不是才知晓他打算决堤的事。
郑昌平既然应邀亲自来了,那就说明对于这件事,他并不反对——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只是价钱没有谈拢而已。
“世兄。”朱氏的公子语气无比的诚挚,“郑水郑氏,立族八百年,却始终都在郑水县中耕耘,不曾做郡望之家,何也?”
“不就是因为那些泥腿子的拖累吗?”
他缓缓的说着。
“八百年来,郑氏代代修堤防水,所投进去的资粮,岂止亿万?”
“但那些泥腿子,谁感念郑氏的恩德了?”
“堤税,一年不过一两,一个个的,便都是唧唧歪歪,再三拖延,更有聚众抗税者。”
“郑氏让他们免了水患,他们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世兄,这个时候,正该是来一场大水,让他们知晓水患之可怖,让他们知晓,郑水治水固堤之功。”
“如此,那些泥腿子,才晓得郑氏的恩德。”
“世兄以为然否?”
看着郑昌平举杯,朱氏的公子便知晓,谈条件的时候,到了。
“世兄,我们朱氏的根基在江南,却无意染指山阳郡。”
“大水过后,两岸所成,无论是那寻常之良田,还是得了蛟龙精气之灵田,我们朱氏,都分毫不取,其德与利,尽归于郑氏,如何?”
“不够。”郑昌平沉吟一阵,这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