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海角大楼的楼梯板被老邓踩得噔噔作响,他一路往二楼走廊最末端的房间狂奔,里面坐着是康家的五个兄弟和工人代表。
屋里人的注意力被这喊声吸引,抬头去看,每个人都脸色阴沉,气氛如一滩死水。
“老大,楼下打起来了。”老邓手扶着门,神色慌张。
二楼离楼下院子不远,楼下的喧嚣屋里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们知道楼下闹起来了,只是老邓这么闯进来,便意味事态发展到了得得有人管的程度。
康家鸿本就沉着的脸愈发难看,沉默一阵后,他抬头瞥一眼对面坐着的康家豪,阴沉着脸,“老二,你去看看。”
康家豪憋着一股子气,硬生生咽回去,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起身随老邓离开。
屋内还是没人言语,烟雾缭绕,各种不同品牌的廉价烟草气味混合着康家鸿身上的酒气,让屋子里的空气沉闷难闻。
楼下的动静越闹越大,又静默一阵,杵在墙边的工人代表老王纠结小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大,大伙也不想这么闹,但这么一拖再拖,也不是个理。”
康家鸿眼刀弯过去,手里的茶盏刚提起,又重重落了回去,“说了多少次,现在没有钱,过年回来后,一定结清。”
说完,康家鸿往椅子后一仰,烦闷地揉起眉心来,年底资金周转困难,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听惯了这几句大饼,老王连连摇头,语气没了刚才的唯唯诺诺,“老大,话不是这么说。大伙出来打工,就盼着拿钱回去过个年,大家辛苦了这么久,哪有年后再给钱的道理?”
“我说了现在没有钱,你还要我他妈的讲多少遍?”康家鸿实在没了耐性,语气也跟着没好气。
“哼。”老王不由一声冷笑,“大伙又不是瞧不见,就您这屋,天天的人来人往,个个都是款儿,您哪个不是好吃好喝招待着?有钱陪人吃喝潇洒,没钱给兄弟们发工钱?之前拖也就算了,如今这都年关了,大伙都需要钱回家过年,你再拖下去,妈的所有人指着留在这鸟地方过年?”
“啪!”康家鸿忽得直起身子来,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指着老王唾沫子横飞:“我屌你老母!你这话什么意思?个个都是款儿?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潇洒,老子不陪人家吃喝,你们这群狗日的哪来的活干?!难道老子手里有钱,能不拿出来?”
康家鸿是在外头应酬完回来被工人堵着的。
本就喝了几口酒,马匹拍了一堆,一分钱没要回来,受了一肚子气,这一激,酒劲也跟着上来,面红耳赤,指着屋内人抡着圈子骂道:“妈的要钱要钱,一天到晚只知道找老子要钱,要钱你们去银行抢去。反正老子没有,这鸟地方不爱待就滚出去!”
他半醉半醒,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他愈加心烦气躁,便又指着阳台外,挑着各种难听污秽的词一个个从嘴里往外蹦。
“你他娘的还来劲了是吧?别说的好像你养着咱们似的,那是我们自己的血汗钱,该你吐出来的!”楼下的工人听着,登时更加沸腾起来,接着也是骂声一片。
屋内人也个个都没了好脸色。
康家鸿话实在骂的难听,一句狗日的把自己也给捎带了进去。
公司成立后,百货公司的尾款撑了好几个月,但到了国庆,还是见底了。
新项目没到结款周期,老本又被吃了个干净,国庆后,只收回了几笔小钱,康家鸿开始在心里后悔起一下子招了这许多人来。
这些新招的没有老工人干活利索,要钱倒是要的勤快。
但工人们不管这些。
好几个月都没拿到钱,又讨来一顿骂,代表们也再沉不住气,对着康家鸿开始回呛:“你没有钱,那屋里的彩电冰箱是天上落下来的?上个月不才给你儿子买了电脑?你自己全部把仔儿捂在裤裆里,谁不知道灰宁街还养着——”
“我操你娘的!”
啪的一声,刚才落在茶几上的杯盏便碎在那工人脚边。细小的白瓷碎片四处飞溅,将屋内这死水一样的氛围,激起阵阵涟漪来。
“妈的!?欠钱不给还豪横上了?”工人们终于憋不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来。
康家剩余的三个弟兄见这阵仗,立刻攥着拳头起身,护在康家鸿身前。
他们仨和刚才下去的老二一样,也好几个月都没有拿到钱。但是作为亲兄弟,关键时刻总还是一致对外。
屋内剑拔弩张,却还没等众人僵持多久,楼下再次传来叫喊:“要出人命了!”
几人动作皆是一滞,喊这话的人声音慌张,楼下的动静也小下来很多。
康家闵最先缓过神,往向着院子那边的阳台踱去,向下一望,原本黑压压挤在一堆的人已经自觉腾出一片空地,空地里倒着一个人,是耗子。
他躺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往天上看着,眸子却空洞无神,脑袋后面,一摊黑黑的血往四周蔓延开。
屋内众人默契地等待着康家闵的汇报,康家闵看着那血流出来的位置,顿时便觉得不妙:“老大,真出事了。”
康家隆啊了一声,也立刻往阳台跑,只看了一眼,便喊道:“送医院,送医院!”
楼下的康家豪早开始行动起来,找来推渣滓的斗车,冲开人群,大喊道:“搭块板子,把人抬上来!”
工人们全都散开来,没人敢上前搭手,康家豪又丢下车去搬楼梯口的楼层板,对着二楼阳台大吼:“愣着干什么?!下来抬人啊!”
康家闵和康家隆应声而动,立刻转身直奔楼下。
屋里剩下的老四康家儒还护在康家鸿身前,见这阵仗,康家儒语气立刻软下来,对着还剑拔弩张的工人赔了个笑:“大伙今天先到此为止成么?等老大酒醒了再来说这事。人命关天,大家先下楼去看看吧。”
没有人异议,但也没人赞同,只剩下楼下又哗然而起的议论声。
康家隆、康家闵到楼下时,康家豪已经把板子搭好在推车上。
兄弟三人很默契,一人稳住车,剩下两人就一头一脚的把人给抬上去,然后冲开人群便直奔医院而去。
康家鸿终于才反应过来,酿呛着往朝着马路那一边的阳台跨过去,几人正推着车往楼下呼啸而过,车轮碾过的地方,血滴像打点计时器一样,落成一排。
他脑子嗡的一声,酒彻底醒了过来。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守在外面的康家兄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现在怎么搞?这样子怕是要花大钱?”康家闵望着两位哥哥,愁容满面,完全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意外。
“妈的能怎么搞?!”康家豪的左手背在右手心上拍得啪啪作响,“真要钱还不是得找老大?谁他娘的不是几个月没讨到钱,上哪儿去抢?!”
“安静,医院内不要喧哗!”路过的护士狠狠瞪这边一眼,康家隆再开口,语气便低了几分,“现在先不考虑这些,我看耗子伤的严重,能不能把命捡回来都还……”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康家豪:“老二,你看清是谁下手的没?”
康家豪摇头,“妈的当时乱作一团,所有人手里全抄着家伙,都下手没个轻重,我都还没挤进去,他们就散开了。等人散开了,耗子都已经遭了。”
康家隆听完点头叹气,兄弟三人只能倚着墙等待,但他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
还没过一个小时,手术室警示牌的灯光熄灭,耗子就又让人给推了出来。
白布一盖,人已经没了生气。
没钱垫付医药费,医院要押一个人才让走,三人商议后,便决定让康家隆留下。
再回到海角大楼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是死气沉沉,工人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倚在墙边,自觉分成了两派。
几年前就跟着康家兄弟干的老乡同学,虽然同样没拿到钱,但一直帮着康家兄弟说话。而另一派公司成立后新招的广漂人员,这是这次闹事的主力军。
众人看康家老二老五回来,纷纷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妈的是哪个孙子下的手?自己去医院把钱交了把人领回来!”康家豪对着人群怒吼,刚才还望着他的人,立刻一个个把眼神收了回去,每一个人都回避闪烁着,康家豪觉得,他们谁看着都像是凶手。
没有人承认,人群寂静一片。
“老二,耗子人怎么样了?”康家儒还立在二楼阳台上,先开口问道。
“怎么样?”康家豪冷笑一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