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讲于河北省西医学习中医班（石门稿）

尝考《汉书·艺文志》载黄帝内外经，仲师《伤寒论》序有“撰用《素问》《九卷》”语。《素问》即《内经》，胡应麟、皇甫谧业言之矣。而《内经》《素问》之名义，吴昆、王九达并谓阴阳五行谓之内，张介宾谓内者生命之道，杨洵谓内者深奥也，方以智谓内者身内也，是皆勉强之说。内篇、外篇古书多沿用之，似不必穿凿也。

又考《汉书·艺文志》有《黄帝泰素》二十篇。刘向《别录》云：阴阳五行之道。如以《太素》为太素阴阳之问答，理或近之。其不名问素，而名素问者，盖犹《离骚》屈原之《天问》篇，而不言问天也。

至全元起谓素者本也，问者黄帝问伯岐也。吴昆、马莳、张介宾又以为平素问答之辞，赵希弁又以为素书之问，要皆臆度肤浅。而《云笈七签》《真仙通鉴》谓天降素女，以治人疾，帝问之，因作素问，盖属寓言，不可究诘矣。

至年代之考，各家棼如。邵雍谓为七国时书，程子谓出战国之末，司马光谓出周汉之间，刘向谓出韩诸公子之手，窦苹谓秦汉之际，聂吉甫又以为淮南王作，朱载堉谓为先秦古书，方以智谓似周末笔法，祝文彦谓是秦以后书，魏荔彤谓出春秋战国，诸如此类，皆考之文辞、语法、爵位、名称、地舆、人事而言。予亦深韪各说，曾细察之，其文字有类道家经典，有类春秋战国，有类秦汉，盖师师相承而记而广之者欤？观鬼臾区曰“臣斯十世”之语可证矣。褚澄及《金史·方伎传》、宋濂、何梦瑶、姚际恒、刘奎、缪希雍辈皆谓假托，理实欠当。而《内经》价值，则鲜有非之者。如褚澄谓虽出后学，亦是良师。邵雍谓于术之理可谓至矣。陈振孙云虽属假托，要是医家之祖。《金史·方伎传》云假托岐黄，出其奥妙。宋濂谓是医家之宗。薛雪谓是实万古不磨之作。窦苹云天地生育，人之寿夭系焉，信三坟之书也。有非苹者，予谓苹之评文可议，其悟意之精，实不可易耳。如朱熹所谓黄帝之书战国犹存，其言与老子出入。黄省曾云其文不必尽古，其语实出于古。顾从德谓似汉人语气，旨意从来远矣。祝文彦谓当时和扁（秦和、扁鹊）必有传于岐黄真谛，而岐黄之微言必有传于后世者。王炎谓和缓越人辈，虽精于医，其察天地阴阳五行，未能若是精密，则其不尽岐黄，亦必有所受矣。

统观各论，卓议可佩。沈作喆更谓黄帝遗书，学者不习其读，以为医之一事耳，殊不知天地人理，皆至言妙道存焉。桑悦又谓可以调三光，燮阴阳，相君之能事毕矣，又岂特医而已耶。是二公者，实获我心。王祎又拟之六经，桐则直方之大《易》。而朱丹溪谓为“载道之书，词简义深，去古未远，衍文错简，非吾儒不能读”，诚见道之言也。或问既不由一人所记，何不书记者之名。曰：《论语》廿篇，是何人所记？古人不蔽贤，敢掩其师乎。此古人之所以为古人也。

桐幼年失学，天资鲁钝，滥竽讲经，时虞鼎覆。人嗤厚古，率多揶揄。或慰予厚古而不泥古。众为予羞，予益自勉。桐有何德，而敢当述古、好古之名也。课暇自笔，待质高明，废寝忘餐，不知老之将至。不敢负诸公之雅称也。是为序。

公历一九五八年四月十三日河间张村赵桐仲琴氏

录于石家庄河北省西医学习中医班课室

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又誊于河北省卫生科研所1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