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气调神大论篇第二
此示人按四时气节调济精神也。
四气者,春夏秋冬,四季之气也。四季之气,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也。夫人居天地之中,秉乎五行,备受四气,与天地之息息相通也。神之在人身也,五藏之精华也。神之生也,水火之精,两精相搏而神也。神之用也,变化莫测,应用无方也。目之视也,耳之听也,心之思也,手足之行握也,莫不受神之支配焉。神无形而役有形,故《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也。四季之节气,各有定规而变者也,人身之神,亦必同天变化而调之也。然调之之法,有《庄子》谓风调调之天然和其人事,有人事调理寒热性情,符其天然,使无太过,亦无不及,斯得调之真旨矣。经曰:顺则生,逆则伤。而木主生,木生太过则木转伤,是顺中有逆也。使木不生,拂其条达,则当然是逆,而节制其欲则为逆,此又逆中之顺也。其论夏曰:无厌于日,使气得泄,是夏不厌日光为调(经曰:暑汗不出者,秋成风疟),然过受炎暑,厌足于日,则必病暑,是又避之为调,避处楼厦,恣意生凉,夏行冬令,则又实为大逆,而不得谓调。
故调之之道,必顺其天然,节以人事。天降气以启人,人修养以合天,斯得调之真旨也。(此在北平讲课时,刊登医报《寿庐医刊》者,萧龙友先生见后撰《医范十条》。予呈《伤寒经解》,伊极为欣赏)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
按:上无问答,突然而起,不知是帝言?是伯言?似有阙文。
此春日操作之调神也。春者,蠢也,万物蠢动之时也。古作㫩,会意卉生日,即春至也。此谓发陈,谓春三月为发陈之令也。发是发动,陈是陈旧,如陈根旧秆至春而发芽生叶也。又,发是发散,陈是陈敷,言发散陈敷阳气也。客冬阳潜地下,至冬至节阳动地下,至立春节发振敷布出土。术家预知其时,立春日迎春东郊,竹筒植地,中贮鸡毛、柴灰,至其预定之时,毛灰腾空而飞,是阳气出土之证也。阳既出土,由渐而著,天下地上之人间俱是生机,此天地俱生也。此生与《金匮要略》甲子少阳旺“阳始生”之生字同意,阳始生万物也。万物因感生阳之气而欣欣向荣,此万物以荣也。
人与天地参,为万物灵,同属气交之中,人亦莫能外也。于是君子法天(《易经》),法于阴阳,合于术数(《上古天真论》),按春气而致调神之道焉。至夜方卧,使阳生之气得发施也。清晨即起,迎春阳之生气也。广大而缓步,使内阳缓动也。于庭而宽阔,使内阳得舒也。被发缓形,以通内阳也。以使志生者,如此则吾身之生志悠悠而生,符合春日之生生不已也。此端外制内,内外交养,形体操作之养生也。
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
此性情内部之调神也。春乃生机,万物皆含生意,人于此时,当调神以合天也。心存生而不可存杀,杀,伤害之也。于事也,予而不夺,予者,予人以物,予近于慈,生之机也。夺人制伏,夺近于狠杀之机也。赏顺生机,罚伤天和,故君子远杀夺罚,行生予赏,此春气天人之应,养生气之道也。
在周犹存此风。《礼记·月令》“迎春东郊,还反,赏公卿诸侯大夫于朝”“牺牲毋用牝”“禁止伐木”“省囹圄,去桎梏”“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赐贫穷,振乏绝”即春养生之理。然如告朔之饩羊1,徒有其事,而不贵其实矣。然有鱼目则可拟真珠之形,去饩羊则终绝告朔之礼,有胜于无也。
1 见《论语·八佾》:“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奉长者少。
此言不按气调神,逆之之害也。逆,即反之也。如身体操作之调神,早卧晚起,动作急烈;内部之性情,不行生予赏,而行杀夺罚。如此,则逆天地之生气,春气通于肝,则肝伤矣,肝伤则木弱,木弱则不能生夏火,火弱则夏发寒变之灾矣,所以然者,木伤不足以供应夏长之令也。似此春不养生以奠夏长,“患及祸至,而方震栗”(仲景语),虽有卢扁,亦焦头烂额之客2矣。是以古贵调神,今重预防也。
2“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出《汉书·霍光传》。
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逆之则伤心,秋为痎疟,奉收者少,冬至重病。
此夏气调神之道,反逆之之害也。
夏,《说文》:从攵、页、臼。攵,两手,臼,两足也。注云:,中国之人也,以别北方狄、东方貉、南方蛮闽,西南侥,东方夷也。夏,引申之义,夏者大也,养万物令长大也(《三礼义宗》1)。蕃是叶茂,秀是吐华,如《左传》“其生不蕃”“其必蕃昌”之蕃,《论语》“苗而不秀”之秀也。夏三月,万物蕃秀,是以名之也。天地气交者,天地上下之气交互普遍也,因何而交互?天,日北至照射力强,地气因照而益升,如大雨时行,夏令水涨,皆上下交互之意也。阳施阴化,阳生阴长,万物感其交互之气而华而实矣。人于斯时调神也,当至夜乃卧,平晨即起,毋厌于日,毋厌夏日之长,合同于道,与夏俱长,此解似可通也。又谓至夜方卧,法天之长,清晨即起,法阳之旺,毋厌于日,勿厌夏日之热,使身中热气,得泄于外也,又谓,勿厌足于日,免中暍也,是数解者,皆可通。终属勿厌日光,使身中热气得泄为得也。此身体之调神也。
1《三礼义宗》,南朝梁·崔灵恩撰。
更能使志顺夏长之令而喜,自不作肝祟之怒,如此,则华英成秀矣。夫怒动木火,夏为火令,木以济火,火木相煽,于天则火发风生,如夏日起火热狂风,则火干叶落,必不能秀矣。故又曰使气得泄者,使身中热气得以泄于外,言不可潜藏也。若所爱在外者,夏主长,主喜主爱,若者顺也,若顺其仁民爱物之心向外扩充,光大施行也(《书经》“百姓咸若”)。故曰此夏气天人之应,夏季调神养长之道也。《礼记·月令》“继长增高”“劳农劝民”“门闾毋闭”“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升山林陵,可以处台榭”,其与此同意乎?逆之则伤心者,逆其志,反爱为怒也。怒动木火,以助火焰。如是,则心火旺,心火旺,则心之正神伤矣。邪火旺则刑金,金预受困,至秋当金令,则当至而不至矣。火既伤则不生土,土既衰更不生金,似此当至者不至,当生者不生,肺金之疲自不待言,金疲木祟,此疟之所由作也。逆天之时,厌恶日光,身中热气不得外泄,不泄则郁肌肤,肌肤,荣之舍也,心主荣,荣伤则心伤矣,心伤不生夏土,土衰不生秋金,金衰木祟,此又作疟之道也。
又,经之论疟曰:夏伤于暑,热气藏于皮肤之内,令人汗孔疏,腠理开,因得秋气,汗出当风,及得之以浴,此亦夏逆成疟之一端也。
夫《疟论》错综,何伤于肝?以心主荣,肝藏血,肝胆表里,少阳主腠。任何之疟,总发腠理。仲师之鳖甲煎丸攻血、柴胡之主疟疾,尤其疟脉自弦一句,其此之铁证乎?似此痎疟之来,由于心伤,供奉秋金收令者少也。而金疲且不生水,水冬令也,肾藏也,至冬肾亏则重病作矣。所谓重病者,肾主骨,骨重则痿矣,《灵枢》“肾脉……微滑为骨痿,坐不能起,起则目无所见”,不其然乎。
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逆之则伤肺,冬为飧泄,奉藏者少。
此言秋日内外调神之法及逆伤之害也。秋,《说文》木老可为薪也。又曰,秋者悲也。古云:木叶落,长年悲。容平,谓万物之容至秋平定,不再生长。俗云:立秋十八日,寸草皆生子也。而《圣济经》谓从容而不迫,平正而不偏,谓气候不寒不热也。《说苑》谓秋者天之半,是冬至夏至之中。《素问·五常政大论》又为审平。是皆可通也。天气以急,谓天气收敛而急,不似夏令之发扬。地气以明,不同夏气之交互也。得秋气之清爽,无夏暑之熏蒸,见秋水之清澈,无夏流之浑浊,此皆天气以急,地气以明也。人于斯时也,当早卧以养阴,早起以迎爽,鸡至子则鸣,鸡鸣而兴,固言其早,而鸡属酉金,秋金之令,当与金俱也。华佗五禽戏有虎、鹿、熊、猿、鸟之形,吐纳术有龟、蛇引缩之法,此与鸡俱兴之证也。
更能使神志安宁敛肃,不妄驰于外,不若春之志生,夏之在外,以缓秋令之过于刑克也。再恐志浮火动而刑克金气也。反之,不宁其志,金令妄动而杀,或火妄动而金被刑。故务要收敛神气,使秋金平和而不过也。无外其志,是不同夏日在外之发扬,而使肺气得以清肃下降,此正秋气天人之应,养收之道也。
逆之则伤肺者,是逆秋养收之道则伤肺矣。肺伤则金不生水,水亏则无以奉冬。肾主二阴,为胃肺之关。肾阳亏则胃不消,肾枢折(少阴为枢)则不藏,此冬为飧泄完谷不化之理也,此无他,金伤奉冬藏令者少也。《礼记》“诘诛暴慢”“戮有罪,严断刑”,顺金之令也。
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
此冬日内外调神之法及逆之之害也。
冬,上夂字,人行貌也。下冫,古冰字也。意人行冰上,即冬日矣。又冬者,终也,万物之所终成也(《释名》)。斯时也,阳气潜于地下,阴气弥漫人间,草木凋,精结于根,蛰虫去,退藏于密,故曰闭藏也。水感寒而结冰,地受寒而坼裂,斯时也,人当法天,固守于内,而不可妄扰本身阳气。夫“阳气者,卫外而为固也”,发于肾藏,外护周身,寒邪侵入,阳即抵御。寒屡侵,阳屡抵,则阳气被扰矣,扰则伤肾,肾伤不独将为痿厥,而更有春季之温、夏季之热及温疟之虞,故戒之曰:勿扰乎阳也。当早卧晚起以法藏,必待日光以远寒,此冬月起居外界之调神也,更能使志若兽之伏而不动,若蛰虫之匿而深藏,若有私意(同臆)之人而悬之于心,若已有悟透之理而存之于意,此形容内藏内守不动之意也。去寒就温以避寒邪之扰阳,而使阳气之得舒,但不可过温而泄皮肤之汗也,使气亟夺,使阳气屡夺也。其所以夺者,冬为闭藏,过温则阳气外泄,即夺也,如室花过暖,本衰动微,至春必枯也,冬不藏精,职此之谓也,而大劳则肾汗出,过温则阳外泄,是皆阳气亟夺也,而与受寒扰阳伤肾,其弊也同。故经曰“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冬不藏精,春必病温”,异因病同。千古疑案,一朝打破矣。
以上所论,乃冬之藏气,天人之应,调神养藏之道也。如逆而反之则肾伤矣。肾者水也,水衰不能生春木,木衰则筋疲,筋膜干则筋痿。木盗水益虚,肾气热为骨痿。阳气衰于下,春为阴厥。所以然者,水亏奉春生之令者少也。按《礼记》冬日“君子斋戒,处必掩身,身欲宁,去声色,禁嗜欲,安形性,事欲静,以待阴阳之所定”与此养藏之道互相发明也。
桐按:此下“天气清净光明”一段,当是《生气通天论》中文字,错简在此。移下论中。
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逆秋气,则太阴不收,肺气焦满。逆冬气,则少阴不藏,肾气独沉。
此言逆四时,不独为预病之基,且更能当时自病也。春主少阳之气,谓立春阳气出土也,不生,则肝气内变而为病。夏,心为太阳,以人间之热而言也,太阳不长而内洞为虚。秋主太阴,以霜降为太阴,准天阳而言也,秋气不收,则肺焦满。冬至少阴,以人间初寒而言,不收而沉,则肾病百出矣。
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浮沉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
春夏为阳,秋冬为阴,故君子顺从阴阳四时以调其神,故久而不衰,与万物同其浮沉于生长之门,循环相生而不己也。逆之,则自伐其本,坏其天真矣。
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同悖之。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谓内格,除五藏之生气,如自削之义也。扩而充之,治身治国之道毕矣。
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夫病已成一段,明是后人注解,误收正文。